郝胜利溜进了供应科科长办公室时，陈大为正在跟张阿姨，李阿姨在对账。
见郝胜利进来，几个人也没停下来，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们继续忙他们的，郝胜利则跑到陈科长的办公桌，捧着那个印着红字、比他的脸还大的搪瓷缸，小口小口地啜着略带苦涩的浓茶，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陈大为和张阿姨，李阿姨对账。
“……劳动布三十五匹，帆布十匹，白棉布暂时没了，要等月底地区调拨。”张阿姨翻着本子念道。
陈大为皱着眉头，手指敲着桌子：“劳动布先紧着维修车间的工作服，他们天天跟油污打交道，磨损快。帆布……”
他像是才想起郝胜利在旁边，转头问道，“你之前说要结实耐磨的布做啥来着？帐篷？多少？”
郝胜利放下茶缸，赶紧说：“陈伯伯，不是帐篷，是想做那种厚实的饲料袋子，装蚯蚓饲料和粮食麸皮啥的，帆布最好。大概先要……一匹？能做不少袋子呢。”
陈大为笑骂道：“去，一边去，用帆布做袋子，想什么呐！仓库里有旧麻袋，你凑合着用吧。”
郝胜利争取道：“起码要给我留一匹，蚯蚓粉跟面一样细，麻袋一装就漏了，要不您给我点旧面袋子也行。”
陈大为瞪着郝胜利道：“旧面袋子？做美梦去吧，我都捞不着，那东西洗洗就能做成内裤和衬衫，短袖，背心。那东西是布知道不，柔软还透气。”
“那你就给我点帆布，我做几十个面口袋，将来装蚯蚓粉和其他粉状的饲料，用来中转。”
陈大为想了下：“行吧，给你一匹，你可不许拿家去用，知道不？”
郝胜利赶紧答应：“知道，知道，我还要找人帮忙做成面袋子那样。”
陈大可转头吩咐：“老张，记上，拨一匹帆布给儿童团做饲料袋。”
郝胜利连忙问道：“陈伯伯，这些帆布厂里干什么用啊！过些天我们还要用点，大概一匹吧，用来当烘干机的传送带。”
陈大可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大用，这东西太厚了，除了当苫布之外基本没什么用，不过，那也不能乱动，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了，省的到时候找都找不到。”
郝胜利想了下道：“要不我用三四匹给民兵们做点衣服怎么样？”
陈大为正准备低头看账本，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什么？你说什么？用帆布给民兵做衣服，你小子是真敢想啊！”
旁边的张阿姨和李阿姨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张阿姨打趣道：“胜利啊，那帆布硬得跟牛皮似的，做出来的衣服穿身上，民兵叔叔们还不得跟披着铠甲似的，走路都哗啦啦响，还怎么训练？”
李阿姨也笑着摇头：“就是，那玩意磨皮肤得很，穿一天下来，身上非得磨掉一层皮不可。”
郝胜利笑着道：“我也没说做贴身的衣服啊！我做点战斗马甲，就是夹袄一样的衣服，但是有很多的口袋，可以把弹匣手榴弹急救包这些放在口袋里，省的民兵们身上左一条帆布带，右一条帆布带，太麻烦了。”
他喝了一小口浓茶继续道：“马甲就不一样了，一穿一脱就行了，口袋还多，装什么都方便，还要用帆布做上大背包，以后咱们厂的民兵要是穿着一身出去，直接就让其他厂的民兵傻眼。”
陈大为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咦，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上次民兵集训，我就看见他们身上挎的挂的乱七八糟，取个东西都不方便。要是真有这么个多口袋的马甲。”
张阿姨点点头：“是啊，老陈，胜利这孩子脑子活络。帆布做常服是不行，但做这种专门用途的马甲，厚实耐磨，说不定正合适。”
李阿姨也附和：“关键是帆布咱们库里确实还有不少，平时用得少。要是真能做出来，可是个新鲜玩意。”
陈大为越想越觉得可行，点了点头道：“嘿，你小子。净是些稀奇古怪但又有点道理的点子。”
他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行，我看这个能搞。这样，胜利，我批三匹帆布，让缝纫组先试着做几件样品出来，找几个民兵试试效果。要是好用，咱们就批量做。”
郝胜利没想到陈大为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高兴地说：“好，样品有现成的，在保卫科王处长那里，到时候拿过来就行。我再要两三匹行不，我想做些小双肩背包当奖励。”
他跟着补充道：“子弟校不是开始考试了吗，我想给考的好的当奖品，我们儿童团有些积极分子也要给些奖品，总是发搪瓷缸和毛巾太普通了，我设计一个双肩背包当奖品，保证他们能乐死。”
陈大为被郝胜利这接连不断的主意给逗乐了，他摸着下巴：“好家伙，你小子是真不客气啊！刚批了马甲和背包的帆布，这又惦记上奖品了，还小双肩背包，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玩意？”
郝胜利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赶紧将搪瓷缸端过去：“陈伯伯，我这不也是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嘛。您想啊，子弟校的哥哥姐姐们考了好成绩，我们儿童团的积极分子们干活卖力，要是能得一个谁都没有的，外面还买不到的，特别神气的双肩背包背出去，那得多有面子，保证以后人人抢着干活，个个努力学习。这效果，比发十个搪瓷缸子都管用。”
张阿姨在一旁帮腔道：“老陈，你还别说，胜利这想法真不错。现在的小家伙们，谁不图个新鲜好看，那军挎包为啥受欢迎，要是咱厂里的孩子都能背上这么个结实好看的小背包，确实是件大好事。”
李阿姨也点头：“是啊，比发吃的用的强，这东西能用好久，见天背着，见天就想着这是怎么来的，激励作用大着呢。”
陈大为其实心里已经同意了，他就是喜欢看郝胜利这小大人似的认真劲。
他故意板起脸，手指敲着桌子：“再做两三匹，你小子当这帆布是大风刮来的，说说，你打算做多少个，怎么个奖励法？”
郝胜利一听有门，立刻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子弟校这些年，头一次考试，小学部一个班级前三名，中学部一个班级前五名，高中就不管了，他们大了，实在不行发民兵的背包。这就得好几十个了。再加上我们儿童团里表现最好的十几个骨干……第一批，先做……100个？一匹布大概能做四十个左右，三匹布就宽宽松松的。”
陈大为也被郝胜利的大手笔吓住了，他沉思着到底行不行。
这时张阿姨劝道：“老陈，子弟校都荒废多少年了，现在开始抓教育，孩子们也能学点东西了，奖，必须重奖，就按胜利说的给重奖。”
陈大为有些为难道：“一百个小背包，三匹布，这可不是小数目。”
这时李阿姨停下笔道：“老陈，我觉着胜利这孩子想的在理，咱们厂这些娃娃，以前根本就不学习，学校也不管，都放羊了，现在厂里开始抓学习了，是好事，咱们当大人的，支持不能嘴上说，得有点实实在在的表示。”
她叹口气道：“大家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奖励点吃的用的，吃完用完也就忘了。但这么一个新背包不一样，结实，耐用，还是帆布的，那个孩子不稀罕，谁要是靠自己的努力背上，那就是一个活招牌，走哪儿都告诉别人，这是学习好，劳动好，厂里的奖的，这比我们动嘴皮子说强多了。”
陈大为听完，点了点头道：“老李这话说的对，就是要让这帮小崽子们好好学习，行。老张，记上，就再批三匹帆布，这一百个小背包，能换来孩子们爱学习，爱劳动，值了。”
他转头看向郝胜利：“胜利，这事我可全交给你了。样子必须好看，做工必须扎实，这可是代表咱们厂里的脸面，要是搞砸了，我唯你是问！”
郝胜利一挺小胸脯道：“放心吧，陈伯伯，保证让他们看见就眼红，以后一个个拼命也想获得一个。”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陈大为顺手就接了起来：“喂！供应科，找谁？”
“哎呦！郑主任，好，什么？一会就到，找郝胜利？你找一个孩子干什么？什么？饲料机的事，好，他刚好在我这里，嗯！嗯！我让他等着，好的，好，挂了。”
陈大为放下电话道：“胜利啊！你惨了，郑主任找来了，你答应过他颗粒饲料机出来就放他们那里的，现在人家找来了。”
郝胜利小脸一垮，嘟囔道：“这还不是怪您吗？非要去柳林公社。”
陈大为瞪着眼睛道：“嗐！你这孩子，柳林公社不是红薯干多吗？红星公社才有多少红薯干？不去柳林公社能去哪？”
郝胜利皱着眉问道：“这个红星公社怎么知道饲料机在柳林公社的？柳林公社不会到处嚷嚷吧？”
陈大为笑着道：“嘿嘿，估计柳林公社那点存货用光了，胜利，你想想，柳林公社存的那点红薯干用光了会怎么办？”
张阿姨笑着接话道：“还能怎么办，保证会找红星公社帮忙，完了，胜利，你的颗粒饲料机要闯祸了，等着吧，这几天啊！其他那些公社都会跑过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一套颗粒饲料机，你们儿童团的出厂价格是多少，好几千吧，谁不想要一套，不花钱啊！”
郝胜利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他仿佛已经看到各个公社的领导们络绎不绝地来到九号信箱，围着他要机器的场景了。
“这可怎么办啊……”他喃喃自语。
陈大为看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反而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谁让你小子弄出这么个好用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个机会……”
郝胜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陈大为。
陈大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九号信箱，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哎！我这供应科的科长终于可以不用为物资发愁了，哈哈哈，舒服啊！”
郝胜利哭笑不得地看着陈大为道：“陈伯伯，您舒心了，我闹心了啊！”
“行了，行了，看你那小样，交给我吧！对付这帮老狐狸，还得我来。”陈大为笑眯眯地宽慰道。
但郝胜利心里清楚，陈伯伯这话多半也就是安慰他，这个事最后没准还要落在他头上，可这事怎么解决啊！
那可是将近四千多块钱的机械设备，这帮公社老狐狸们眼珠子都会是红的。
柳林公社那可是相当于白送的，谁不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