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蓝光漫过观察窗时，苏茉雪的指甲正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着那七根纳米针刺入李三后颈，修复液在他皮肤下游走成银白色的河，突然想起三天前的虚空——他咳出的血珠悬在星尘里，像被揉碎的夕阳，而自己的“灵雀”机甲撞在陨石上，视野里最后定格的，是他拄剑不倒的背影。
“神经元再生速率12%...”创世神1号的机械音像冰锥，敲得她太阳穴发紧。当那颗受创最重的神经元爆出裂纹时，苏茉雪几乎要扑上去捶打医疗舱的舱壁。她比谁都清楚那道损伤意味着什么——上周检修机甲时，她见过赵喆神经元受损后的模样，连扣动扳机都要颤抖三次。
可李三不能这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按回心底。她是“灵雀”的驾驶员，是诸神黄昏的战术分析师，该冷静计算能量参数，而非在这里胡思乱想。可目光掠过他蹙紧的眉头时，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贴上观察窗，冰凉的玻璃映出自己泛红的眼眶。
她想起初次见面时，他把星轨剑递给她看，第七颗雷晶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碎雪。“这颗最烈，”他说，“用起来得悠着点。”那时她还笑他小题大做，直到看见他为了缠住厄瑞波斯，亲手捏碎了这颗雷晶——光网收缩的瞬间，他机甲的左肩炸成碎片，那声闷响隔着通讯器传来，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绿色稳定剂注入的刹那，她看见李三的手指动了动。不是无意识的抽搐，是像握住剑柄那样，微微蜷起。苏茉雪突然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漏出来。医疗舱的蓝光里，他的轮廓渐渐柔和，那些狰狞的伤口在修复液中平复，就像暴雨后的湖面。
当创世神1号报出“同步率65%”时，她转身抹了把脸，却在转身的瞬间撞进他睁开的眼睛里。那双总是燃着战意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汽，映着医疗舱的光，像盛着整片星河。
“感觉怎么样？”她递过水杯，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在他接过杯子时，触到了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带着金属的凉意，却烫得她指尖发麻。
他笑起来的时候，雷晶宝石突然亮起。苏茉雪望着那道掠过她额前的剑风，突然想起他挥剑斩向暗物质奇点的模样，想起他说“一起寂灭”时，通讯器里混着血沫的喘息。原来有些勇气，是会刻进骨子里的。
吴风在通讯器里喊着要喝玄晶酒时，她悄悄退后半步，看着李三望着星河的侧脸。星轨剑的光在他掌心流转，而她藏在背后的手，正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雷晶碎片——那天清理战场时，她在他机甲残骸里捡到的，棱角被她摩挲得光滑温润。
或许有些心思，就该像这碎片一样，悄悄藏在机甲的储物格里，藏在每次校准他的战术参数时，多算的那0.5秒反应时间里。
舱外的星尘还在浮动，李三的笑声混着吴风的嚷嚷传来。苏茉雪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握紧了拳头。下次再遇厄瑞波斯，她的“灵雀”会飞得更快些，能量翼展开的护盾会更牢些，至少...至少能让他少碎一颗雷晶。
这个念头清晰起来时，她的终端突然弹出新的战术推演图。苏茉雪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光屏上飞快滑动，只是这一次，参数里多了一行只有她看得懂的标注：灵雀护航半径，扩展至憾天机甲300米。
训练舱的警报声第三次撕裂空气时，苏茉雪的能量翼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
淡蓝色的光翼边缘凝着细碎的冰晶，本该柔软如蝶翼的能量膜此刻像淬了钢，每一次扇动都在金属舱壁上划出蛛网般的白痕。她盯着全息投影里跳动的参数，额角的汗珠刚渗出就被周身的寒气冻成细珠——距离上次突破已经过去72小时，“冰封领域”的防御半径始终卡在150米，而攻击形态的冰晶转化率，更是停滞在耻辱性的37%。
“灵雀机甲能量回路过载，建议立即终止训练。”创世神1号的机械音在舱内回荡，苏茉雪却猛地咬碎了嘴里的营养剂。三天前李三从医疗舱醒来时，她在他修复后的神经元图谱里看到了暗能量残留的痕迹，像几根黑色的丝线缠在光网边缘。创世神1号说那是厄瑞波斯虚空寄生的后遗症，或许永远不会消失。
永远。这个词像根冰锥扎进她心里。
她猛地扯掉脑机接口的连接线，金属插头从后颈拔出时带起一串火花。训练舱的全息投影还在循环播放厄瑞波斯的战斗影像：骨翼扇动产生的空间乱流里，十头飞龙的毒液凝成绿色的茧，而李三的“憾天”机甲被禁锢在中央，左肩炸开的火光像朵凄厉的花。
那天她的能量翼明明已经展开到最大，却连靠近那片虚空茧都做不到。能量膜接触到茧壁的瞬间就开始消融，腐蚀性的毒液顺着光翼纹路爬向驾驶舱，逼得她只能狼狈后撤。如果那时她的领域能再强一点，是不是就能替他挡住那道虚空寄生的能量束？是不是他就不用捏碎第七颗雷晶？
“重新启动训练模块，加载最高强度压力测试。”苏茉雪的声音带着冰碴，指尖在控制台上飞快敲击。灵雀机甲的胸腔突然喷出白雾，将她整个人裹进零下五十度的低温里。这是她自己设计的极端环境训练法，用低温刺激能量核心超速运转，逼出领域的潜能。
寒气钻进骨髓时，她的眼前突然闪过李三倒下的画面：“憾天”机甲的光学镜头熄灭前，星轨剑还保持着斜指虚空的姿态，像根不肯弯折的脊梁。苏茉雪猛地睁眼，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向能量核心——淡蓝色的光翼突然暴涨，原本平滑的膜面上浮现出菱形的冰晶纹路，像给翅膀镶上了层铠甲。
“防御领域展开，半径151米...153米...”创世神1号的数据流开始紊乱。苏茉雪感觉能量在血管里奔腾，那些原本只懂得被动防御的冰晶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光翼的脉络主动攀附，在机甲周身织成半透明的冰甲。当模拟的酸液虫群撞上来时，冰甲表面炸开细碎的冰花，却没有一丝裂痕。
她突然想起李三教她的格挡技巧：“别光想着硬抗，让能量跟着攻击的轨迹走。”此刻那些冰晶仿佛有了意识，酸液滴落的瞬间就顺着抛物线向上凝结，竟在半空冻成倒悬的冰锥，将虫群的冲锋路线彻底封死。
“防御转化率78%，检测到主动引导特性。”机械音刚落，苏茉雪突然调转能量流向。她要试试那个在战术推演里模拟了百次的形态——让防御领域瞬间转为攻击。
精神力猛地收缩的刹那，冰甲突然崩解。千万片冰晶没有四散坠落，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她身前聚成旋转的风暴。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操作，防御能量逆向运转时，稍有不慎就会撕裂机甲的能量回路。但当模拟的飞龙毒液喷来时，苏茉雪的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毒液的轨迹，而是李三被虚空茧困住时，那道骤然亮起的星轨剑光。
“去！”她低喝一声，旋转的冰晶突然化作千万道冰箭。诡异的是，这些冰箭没有直线冲锋，反而在空中划出曲折的弧线，像群捕食的银鱼，绕过毒液的腐蚀范围，精准地扎进飞龙的关节缝隙。模拟舱的屏幕上，代表飞龙的红点瞬间熄灭了一半。
“攻击转化率61%，能量回路温度异常。”警报声尖锐刺耳，苏茉雪却笑了。她能感觉到能量核心里多了种奇妙的平衡——防御时，冰晶会顺着攻击的力道卸力，像水流过岩石；进攻时，又能循着敌人的弱点转折，像藤蔓缠上枯树。这不再是单纯的冰封，而是有了呼吸般的韵律。
当最后一头模拟飞龙被冰箭钉在舱壁上时，苏茉雪的能量翼突然完全展开。淡蓝色的光膜上，菱形冰晶纹路首尾相接，竟组成了完整的星轨图。防御领域在她身后铺开，形成半径200米的冰蓝色半球，而身前的冰箭还在微微震颤，箭簇凝结的寒气让空气都泛起白雾。
“检测到领域双形态稳定，判定为——冰封领域·双星形态。”训练室机械音第一次带上了波动，“防御强度提升至铁壁机甲的1.5倍，攻击精度误差小于0.3米。”
苏茉雪摘下头盔，汗水混着冰晶从下颌滴落。她走到训练舱的观测窗前，望着外面停泊的“憾天”机甲——李三正在给星轨剑重新镶嵌雷晶，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像蒙了层暖纱。
她突然展开能量翼，淡蓝色的光膜在阳光下流转。防御形态的冰甲覆盖在灵雀机甲的关节处，而攻击形态的冰箭在指尖凝结又消散。苏茉雪轻轻握住拳，感受着能量在体内收放自如的韵律。
下次再遇到虚空茧，她的领域会像张会呼吸的网。既能替他挡住毒液的腐蚀，又能顺着骨翼的轨迹射出冰箭。如果厄瑞波斯再敢释放虚空寄生，这些冰晶会循着暗能量的痕迹追上去，冻住那根释放能量的独角。
训练舱的门缓缓打开时，她看见李三转过身，手里举着瓶玄晶酒，脸上带着熟悉的笑。苏茉雪收起能量翼，快步走过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冰晶。
“听说你把训练舱冻裂了？”他递过酒瓶，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传来。
“下次实战，让你看看新花样。”她接过酒，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她的余光瞥见自己的能量翼在地面投下的影子——那影子边缘凝着细碎的冰碴，像给机甲镀上了层永不融化的铠甲。
远处的星尘还在缓慢移动，而灵雀的翅膀已经准备好，既要成为最坚固的盾，也要化作最锋利的箭。在诸神黄昏需要的地方，在他可能倒下的方向。
杯沿的酒渍还凝在金属桌面上，创世神1号的提示音已如冰锥扎进李三耳中：“侦查2号小队求救，乱星陨石带，生命信号存续3人，遭遇8阶镰刀虫精英集群。”
米白色纳米甲胄瞬间从战术环涌出，金属流光顺着他的指节攀过咽喉，面罩扣合时，李三已撞开机库闸门。空荡荡的机甲库只剩他一人的脚步声，林薇的维修舱还亮着修复绿灯，老张的半截机械腿在角落闪着残电——队友们都还在战后的余烬里喘息。
“极光号，单舰模式，坐标乱星带。”他的声音裹着甲胄的共鸣，在控制台漾开冷硬的回响。
战舰破轨时，星尘在舷窗上划出银线。李三站在机甲库中央，五十架星火级机甲如沉默的钢铁碑林，肩甲的能量纹路在幽蓝灯下脉动。他抬手，二十枚神经元胶囊骤然悬浮，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精准钉入二十架机甲的接驳口。
“神经同步启动。”李三跃入1号驾驶舱，后脑的接驳针轻轻刺入，剧痛瞬间蔓延成星海般的感知网——二十架机甲的视野同时涌入脑海，二十组引擎的震颤透过神经传来，仿佛他化身二十一个字己，在真空里舒展钢铁肢体。
“1号至20号，战术编队‘蜂鸟’。”他的意识分作二十一道流，“极光号殿后，机甲群突入陨石带。”
舱门滑开的刹那，二十一道引擎火束撕裂黑暗。乱星带的碎石雨立刻撞上来，机甲群如游鱼般在陨石缝隙间穿梭，李三的主视角锁定在1号机甲的光学镜头，余光却同时监控着二十架僚机的规避轨迹——左前方三公里有直径百米的陨石碎片，17号机甲需侧翻规避；右后方的碎石带里藏着伏击的镰刀虫，3号和5号交叉火力清场。
“发现求救信号源。”辅助AI的声音混在神经接驳的杂音里，“三架侦查机甲被困于代号‘蜂巢’的陨石群，外围有至少五十只8阶镰刀虫。”
光学镜头里，那些镰刀虫比普通型号更狰狞——暗绿色甲壳泛着金属光泽，前肢的骨镰长近三米，在陨石壁上划出幽蓝的能量火花。它们正用口器啃噬侦查机甲的能量盾，盾面的红光已急促闪烁，像濒死的心跳。
“1号主突，2-10号左翼建立防御网，11-20号右翼清剿侧翼虫群。”李三的意识在二十一个躯体里流转，“能量武器切换低功率，避免引爆陨石群。”
21架机甲突然变阵，十架僚机在左前方展开能量护盾，如撑开一面银色巨伞，挡住陨石雨的同时，用粒子束精准点射靠近的镰刀虫；右翼十架机甲呈扇形散开，高频震荡刀切开虫甲的脆响透过神经传来。
李三操控1号机甲踩着翻滚的陨石跳跃，肩部粒子炮连续三次点射，打穿三只试图从侧后方突袭的镰刀虫的复眼。绿色体液在真空中炸开，溅在机甲的光学镜头上，他立刻切换备用视角，同时指挥7号机甲投掷Emp手雷——三秒钟的电磁干扰，足够撕开虫群的包围圈。
“就是现在！”
1号机甲突然加速，背部推进器过载喷出炽白的焰流，硬生生在陨石群中撞出一条通路。他看见侦察机甲的驾驶舱里，三个队员正用最后的能量枪射击，其中一个小个子的头盔已裂开，鲜血冻在脸颊上。
“抓住我的牵引索！”李三吼道，1号机甲甩出三根合金缆绳，精准勾住侦察机甲的接口。与此同时，二十架僚机突然收缩阵型，高频震荡刀组成旋转的钢铁风暴，将扑上来的虫群拦在三米之外。
“启动紧急脱离程序！”
缆绳骤然绷紧，三架侦察机甲被猛地拽出陨石凹陷。李三的意识同时操控主副机甲——1号拖着救援目标后撤，僚机群交替掩护，用粒子束在虫群中犁出通道。一只镰刀虫突破火力网，骨镰狠狠劈向1号机甲的腿部关节，李三瞬间调动12号机甲侧身撞开它，同时让1号机甲的胫部弹出骨刺，刺穿那只虫的甲壳。
“还有三十秒脱离陨石带！”
最后的冲刺里，李三看着僚机的能量读数一个个下降——15号机甲的左臂被虫镰斩断，8号的能量盾彻底失效，虫群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紧追不舍。他突然让所有僚机转向，二十架机甲同时过载引擎，在身后炸开能量弹幕。
“走！”
趁着虫群被弹幕阻隔的瞬间，1号机甲拖着三架侦察机甲冲出陨石带，极光号的接应光束及时笼罩过来。李三回头望了一眼，二十架僚机在虫群的反扑中逐个熄灭引擎，像燃尽的星火坠入陨石带的阴影里。
驾驶舱的神经接驳断开时，李三猛地咳出一口血。他扯下面罩，看见备用舱里三个队员正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小个子队员举着裂开的头盔，声音发颤：“队、队长……我们以为……”
趁着虫群被弹幕炸得七零八落的瞬间，1号机甲拖拽着三架伤痕累累的侦查机甲猛地窜出陨石带，极光号的接应光束如银碗倒扣，及时将它们揽入其中。
李三的光学镜头最后扫过身后——二十架僚机正被潮水般的镰刀虫淹没，钢铁甲胄在虫群的啃噬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就在第一架机甲的能量核心爆炸的刹那，二十道银线突然从驾驶舱接口处射出，挣脱虫群的撕扯，如归巢的箭雨般逆向飞驰。
“神经接驳强制回收。”李三咬着牙按下操控台上的红色按钮。
二十枚神经元胶囊擦着陨石棱角掠过，拖着淡蓝色的能量尾迹，精准地撞向1号机甲的后颈接口。当第一枚神经元涌入体内时，李三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3号机甲最后的感知：虫镰劈碎肩甲的剧痛，能量护盾熄灭前的最后一瞥，以及瞄准母虫集群射出的最后一发粒子炮。
紧接着是7号的记忆：在陨石夹缝中连续规避十七次撞击的眩晕，为掩护主舰被虫群包围时的震动，还有视野里最后炸开的绿色虫血。二十道截然不同的感知洪流如海啸般涌入神经中枢，每一架机甲的损毁瞬间、每一次武器击发的后座力、每一寸甲壳被撕裂的痛楚，都化作尖锐的电流在他体内炸开。
“呃啊——”
李三猛地弓起身子，一口血雾喷在面罩内侧，在光学镜头上洇开猩红的花。备用舱里的三个队员惊得后退半步，看着他们的队长浑身剧烈震颤，甲胄关节因肌肉痉挛发出咔咔的脆响，仿佛有二十个灵魂正在他体内撕扯碰撞。
直到最后一枚神经元归位，战术环上的指示灯齐齐变绿，李三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靠在驾驶座上。他扯下面罩，汗水混着血珠从下颌滴落，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二十架机甲最后的画面：有的在自爆前撞向虫群，有的用残骸为同伴铺路，有的在视野彻底黑暗前，镜头始终对着主舰离去的方向。
“队长……”小个子队员声音发颤。
李三抹了把脸，指尖触到滚烫的血。他没回头，只是盯着舷窗外渐远的陨石带，那里残留的能量涟漪还在缓缓消散。“它们回来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架机甲的战斗数据，都刻在这儿了。”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扯过通讯器时，指节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薇，三个医疗舱，再加……一杯烈酒。”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林薇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好，给你留着最烈的‘星尘烧’，等你回来。”
极光号的引擎发出平稳的轰鸣，将乱星带的硝烟抛在光年之外。李三望着战术环上闪烁的二十个光点，那些曾化作钢铁躯体的神经元正在休眠，却在他的神经深处留下了二十道永不磨灭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