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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玄甲破晓】

寅时的巫峡像被墨汁反复浸泡的兽皮,浓黑里透着化不开的湿冷。江雾从峡谷深处漫出来,带着江水的腥气和丹砂矿脉特有的铁锈味,在赤霄军大营的帐篷间流动,仿佛无数无形的手在抚摸帐篷的帆布。篝火在雾中挣扎,火焰被压得很低,只能在潮湿的木柴上舔出几点猩红,将帐篷的影子投在冻土上,像一只只匍匐的巨兽。

帅帐前的青铜玄鸟旗被雾打湿,旗面沉甸甸地垂着,只有顶端的玄鸟图腾还挺着脖颈,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旗竿底部的泥土里,还嵌着三日前攻城时溅上的血渍,早已冻成了暗红的冰碴。

巴清坐在帅帐中央的青铜案前,指尖划过牛皮舆图上蜿蜒的朱砂标记。舆图是用陇西的老牛皮鞣制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而那些朱砂线条却新鲜得像是刚画上去 —— 确实是新的。三日前攻破鄢郢城时,她亲手用楚国宗室的血混着丹砂绘制了这张城防图,箭楼的位置还凝着暗红的血珠,在烛火下微微发颤,像是还在跳动。

“夫人,这鄢郢的布防倒是有意思,” 帐外传来亲卫巴九的声音,他捧着一碗热汤进来,靴底在冻土上踏出沉闷的声响,“护城河改道的痕迹很新,像是临时仓促挖的。”

巴清没抬头,指尖停在舆图右下角的一处山谷:“那里是丹砂矿的废坑,楚国把那里当仓库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的目光扫过舆图边缘标注的 “楚历四月廿三”,那是她丈夫巴子墨战死的日子,如今墨迹已经有些模糊,像是被泪水泡过。

炭盆里的辰砂余烬突然 “噼啪” 一声轻响,腾起一缕淡红的烟。那烟带着辰砂特有的、介于金属与泥土之间的腥气,混着江雾在帐中凝成淡红的纱,缠绕在悬挂的青铜灯架上。巴清的腕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她抬手看时,那道自守寡那日便浮现的殷商巫纹正在发烫 —— 玄鸟的翅膀顺着血管往上爬,在虎口处灼出细密的疼。

这是预兆。她心里清楚。自从接手家族的丹砂生意,这道巫纹便时常在出事前发烫,像是某种来自先祖的警示。

“嗒、嗒、嗒。”

马蹄声从雾中钻出来,起初很模糊,像是远处的雷声,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急促。不同于赤霄军骑兵的马蹄声 —— 那些马蹄声沉稳、有节奏,而这声音却像冰锥刺破绸缎,尖锐而突兀。

巴九猛地按住腰间的环首刀,刀鞘上的青铜饰件发出 “咔” 的轻响:“夫人,这马蹄声不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盯着帐门的方向,“不是我们的人。”

巴清站起身,赤霄剑的剑柄在掌心微微震动。这柄剑是用陨铁混合丹砂矿的精钢锻造的,剑柄上的三星堆青铜神树图腾是她亲手打磨的,此刻那些叶片突然簌簌抖动,将烛火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帐门被雾推开,三骑玄甲破雾而出。他们的甲胄是玄黑色的,在雾中几乎看不见轮廓,只有甲叶接缝处偶尔反射出一点火光,像鬼火般闪烁。马蹄裹着浸透水银的麻布,踏过结霜的地面时,发出 “滋啦” 的轻响,冻土被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泛着银亮的光 —— 那是水银腐蚀金属的痕迹。

为首的使者高举着玄铁符节,符节上九条蟠龙纠缠的柱体在雾中若隐若现,龙睛嵌着的丹砂珠在火把下红得刺眼,像是刚从活人眼里挖出来的。他的头盔护耳上用金线绣着诡异的咒纹,巴清认得那是骊山刑徒才会刺的 “囚” 字变体,只是这咒纹的末端,都指向符节上的龙首。

“皇帝诏命,巴氏清即刻跪接!” 使者的声音像是用青铜锉磨过,每个字都带着寒意。他将符节重重顿在地上,冻土竟如热蜡般凹陷下去,露出底下暗褐色的土壤,混着细碎的骨渣 —— 那是上个月镇压矿工时埋下的矿工尸骨。

巴清的目光落在使者腰间的玉佩上。那是一块蓝田玉雕琢的玄鸟,鸟喙处有一个明显的缺口,与三个月前李斯派人送来的 “贺礼” 一模一样。当时那块玉佩里藏着半张丹砂矿脉图,而此刻这使者的玉佩,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像是里面裹着活物。

“陛下有言,清夫人若迟疑半刻,赤霄旗便该裹着尸首还乡。” 使者突然掀开头盔,露出左额一道狰狞的疤痕,形状恰似秦篆的 “杀” 字。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像是被汞毒侵蚀过的矿工的眼。

巴九猛地抽刀,刀光在雾中划出一道亮线:“大胆!敢对我家夫人无礼!”

“退下。” 巴清按住巴九的刀背,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她看着使者手中的符节,龙睛上的丹砂珠正在渗出血珠,滴落在冻土上,瞬间凝成小小的丹砂结晶 —— 那是用活人血调和的朱砂,只有皇室祭祀时才会用。

黑漆诏匣被使者扔在青铜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匣面的九道鎏金箍刻满云雷纹,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细小的丹砂颗粒,在烛火下闪烁。锁孔的形制很特别,巴清一眼就认出来了 —— 那与骊山地宫的秘钥严丝合缝,是李斯亲手设计的机关。

她抽出银簪,簪头嵌着的丹砂突然迸出火星。这是亡夫巴子墨的遗物,当年他在矿洞里发现这枚天然丹砂,亲手打磨成簪送给她,说 “丹砂不朽,情意不灭”。如今簪尖的汞珠在接触到诏匣锁孔的瞬间骤然沸腾,蒸腾出青烟,裹着细碎的蛊虫翅膀 —— 那是楚国巫蛊师常用的伎俩,用来标记 “目标”。

玄色冰蚕帛从诏匣中展开,帛面光滑得像水,却带着一种金属的凉意。帅帐四角的青铜辟邪兽首突然齐齐转向诏书,兽口渗出银亮的汞液,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溪水里倒映出帛书上的字迹:“赤霄部即日解甲归矿,私兵拥重,罪同谋逆。”

始皇帝的亲笔篆字力透纸背,笔画间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力量,仿佛要将帛书撕裂。朱砂印玺泛着诡异的光泽,巴清凑近了才发现,那印泥竟是用汞粉混着人鱼膏凝成的,在帛上蚀出细密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蜷着半片未化的蛊虫甲壳 —— 那是楚国特产的 “噬心蛊”,据说能顺着血脉爬进心脏,啃食人的魂魄。

最后一笔 “止” 字尤其狠厉,墨渍里沉着几粒丹砂,细看竟是用人血凝成的。巴清的指尖拂过那笔画,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 她的指甲被划破了,血珠滴在帛书上,瞬间被吸收,在 “止” 字末端开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雾更浓了,帅帐外的篝火彻底熄灭,只剩下潮湿的木柴在黑暗中冒烟。远处的江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像是在为谁送行。

【二: 血汞拆鳞】

帐外的骚动像被踩碎的蚁穴,瞬间蔓延开来。两个亲卫半拖半架着一个伙夫撞进帅帐,那人四肢抽搐得像被抽去筋的木偶,十指深深抠进冻土,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地时竟不凝固,反而滚成一颗颗赤红的汞珠,在地面 “滋滋” 灼烧出细小的孔洞。

“夫人!是老炊头!” 亲卫巴九的声音发颤,他指着伙夫扭曲的脸,“半个时辰前还在劈柴,突然就倒在灶房抽搐,嘴里吐的全是这…… 这红珠子!”

老炊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球翻白,唯有瞳孔缩成针尖大的丹砂红点,死死盯着帐顶的青铜灯架。他的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涎水,凑近了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金属腥气 —— 那是丹砂矿砂混着汞蒸气的味道。

“第七个了。” 随军巫医捧着陶碗跪伏在地,碗底沉着一层沙粒状的丹砂结晶,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从寅时三刻起,炊营已经倒下七个弟兄,症状一模一样。他们呕出的粟米颗颗带朱砂色,像是…… 像是把整座丹砂矿吞进了肚子。”

巴清的目光扫过陶碗,指尖突然搭上老炊头的腕脉。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在每一次跳动时,带着一种诡异的震颤,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沸腾的汞液。她突然拔剑出鞘,赤霄剑的寒光划破帐内的沉闷,剑尖直指案上的始皇诏书。

“嗤 ——” 帛面遇刃竟如活鱼般剧烈翻卷,仿佛有生命般扭动。夹层中抖落的细碎鳞粉飘在空中,与老炊头呕出物的气味如出一辙 —— 那是一种混合了丹砂、尸腐与蛊虫分泌物的恶臭。巴清反手蘸取陶碗中的血汞,毫不犹豫地抹过眼皮,颧骨处的殷商巫纹骤然灼烧起来,青紫色的纹路顺着眼角爬上太阳穴,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在皮下钻动。

视线穿透帛面的刹那,整卷诏书突然活了过来。始皇帝的亲笔篆字在她眼中分解、变形:横笔是一条条通体赤红的蛊虫,正顺着笔画缓慢爬行,触须上还挂着细碎的人肉纤维;竖划是凝实的汞柱,柱体里沉着无数蜷缩的人影,细看竟是赤霄军士兵的面容;而每个点画,赫然是缩小的人眼,瞳孔里清晰映出骊山陵墓的轮廓,地宫的水银江河正顺着眼眶缓缓流淌。

“好个一石三鸟。” 巴清的冷笑在帐内回荡,她屈指弹向案头的雁鱼灯,灯芯 “噗” 地熄灭。黑暗降临的瞬间,诏书突然浮起幽绿的磷光,李斯藏在笔画间隙的密文如蛛网般显形,每个字都像用活人指骨刻成:“鄢郢城破之时,便是赤霄军汞毒入髓之始。” 末尾的蝇头小楷标注着更骇人的信息:“戌时三刻,怀清台地脉将泄,汞龙出渊。”

“汞龙……” 巴九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想起三日前攻破鄢郢粮仓时的情景,“粮仓地下的排水沟里,积着半尺深的红水,当时只当是楚军的血污,现在想来…… 那水黏得像糖浆,还泛着银光!”

话音未落,案上的青铜药鼎突然发出 “嗡” 的一声长鸣,声如龙吟震得帐顶落灰。鼎腹雕刻的《山海经》异兽纹中,蛊雕的双目突然迸裂,滚出两颗鸽卵大的汞珠,落地时不碎反凝,在地面旋转成小小的旋涡。巴清并指如刀,精准地劈在汞珠中央,珠体应声裂开,内里裹着的竟是一张微缩的鄢郢城防图 —— 用楚地特产的蛛丝混着人血织成,护城河的位置标着醒目的朱砂叉,旁边用古楚文写着两个小字:“水蛊”。

“水蛊是楚国巫蛊术中的至毒,” 随军巫医突然尖叫起来,他指着图上的城防死角,“将子母蛊混在水源里,母蛊鸣则子蛊破体,中者七窍流汞而亡!我们夺下鄢郢后,炊营用的正是护城河改道的水源!”

巴清突然俯身,一把扯开老炊头的衣襟。在他肚脐下方,一个淡红色的印记正随着呼吸起伏,形状恰似青铜鼎上的蛊雕图腾。她用剑尖轻轻刺破印记,涌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如胶的汞液,在地面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浮着半片竹简,竹节处刻着极小的篆字:“李斯府制”。

“原来如此。” 巴清捏碎竹简,汞液在她掌心凝结成一把微型匕首,“李斯借皇帝的诏书逼我自缚,用子母蛊毒杀我的士兵,再趁怀清台地脉异动时……” 她突然停住话头,目光扫过帐外,那里的骚动已经变成了哀嚎。

帐帘被狂风掀起,江雾裹挟着寒气灌进来,吹得磷光闪烁的诏书猎猎作响。远处的练兵场上,越来越多的士兵倒在地上抽搐,他们呕出的汞珠在霜地连成一片赤红的河,河面上浮着无数细小的蛊虫,正朝着帅帐的方向爬行。

“传我将令!” 巴清的声音带着青铜淬火般的冷硬,她将密文凑到烛火上,磷光遇热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李斯阴鸷的侧脸,“第一,立即封锁所有水源,炊饮必须用煮沸的雪水,派亲兵看守每口井,敢私取河水者斩!第二,巴九带三百锐士驰援怀清台,若地脉异动,即刻点燃烽火,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地宫入口!第三,让巫医带人清点中毒者,凡肚脐有蛊雕印记者,全部隔离在西营,用丹砂粉围出结界!”

青铜鼎突然剧烈震颤,三足深深陷入冻土三寸。巴清俯身查看,只见鼎底的纹路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 原本的云雷纹化作赤霄军的布防图,每个营房的位置都标着细小的 “汞” 字,而帅帐的位置,正被一只青铜铸就的眼睛死死盯着。

雾更浓了,帐外传来士兵们痛苦的嘶吼,夹杂着蛊虫爬动的沙沙声。巴清握紧赤霄剑,剑柄上的三星堆神树图腾突然发烫,叶片上的纹路与她腕间的巫纹渐渐重合。她知道,这场用汞毒与阴谋织成的网,已经将赤霄军牢牢困住,而收网的人,此刻或许正在咸阳宫的丹陛上,看着这场好戏冷笑。

【三: 楚毒噬心】

“报 —— 怀清台地动!”

斥候的嘶吼像被汞毒腐蚀的青铜,嘶哑得令人牙酸。他撞进帅帐时,甲胄上的血渍已冻成暗红的冰壳,怀中紧紧抱着的龟甲盘裂成蛛网,裂纹间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如漆的黑液。盘底粘着半幅素帛,质地轻薄如蝉翼,与始皇诏书的夹层帛料一模一样,边缘还留着齿状的撕痕。

“是…… 是从怀清台方向飘来的。” 斥候的嘴唇哆嗦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小的们在山脚下发现时,这帛片正缠着只乌鸦,那鸟的眼珠子…… 全变成了丹砂色。”

素帛触到青铜鼎的刹那,鼎内残留的血汞突然如活蛇窜起,在帛面游走成猩红的字迹。《汞毒论》三个篆字狰狞扭曲,仿佛是用活人指甲刻上去的,下面的内容血腥得让帐内众人倒吸冷气:

“择阴年童男,缚于丹砂矿脉三日。灌水银七斤,待双目结晶为赤红汞珠,剜之可炼‘长生引’。其血混丹砂,涂于甲胄,见血封喉。童男之心悬于矿洞,可聚阴煞之气,催丹砂速生……”

图文旁列着三十六郡秦军的驻防点,每个坐标后都跟着精确到两的毒剂算式:陇西郡五万驻军,需三百斤汞精混入井盐,“戌时投毒,亥时必乱”;上郡骑兵营,可用汞雾掺入马草,“马匹发狂后啃食同类,不费一兵一卒可破”。最骇人的是鄢郢城条目下的小字:“赤霄军炊饮渠已投‘子母蛊’,戌时三刻,母蛊鸣则子蛊破体,七日化为丹砂。”

“子母蛊……” 随军巫医瘫坐在地,他突然扯下自己的头巾,露出后颈处淡红色的虫形印记,“这是楚国巫祝的本命蛊!母蛊在施术者手中,子蛊藏于受害者体内,母蛊一声鸣,子蛊便会啃食宿主的心脉……”

帛尾的三重血印在汞气中浮凸起来,像三颗跳动的心脏。巴清反手割破手腕,血珠滚过印章时,异变陡生:外层的楚玺遇血化出金红色的凤凰纹,凤喙衔着半片秦简,上面刻着 “鄢郢粮仓” 四字;中层的李斯私印转作律令竹简纹,竹节处渗出的黑血在地面凝成 “少府” 二字;最里层的燕式符节竟在血中熔成小篆 “政” 字 —— 那是始皇帝的名讳,笔画间还粘着细小的蛊虫卵。

“原来如此。” 巴清的指尖划过血印,青铜鼎突然发出震耳的轰鸣,“始皇要我的赤霄军当他的‘药引’,李斯借楚毒铲除异己,而那些六国余孽……” 她猛地看向帛书上的人牲图,图中童男的胸口烙印,与赤霄军士兵的入伍刺青一模一样,“他们早就把我们的底细卖给了咸阳!”

三重印纹如毒藤绞缠的瞬间,帛书边缘突然无火自燃。青紫色的火焰中浮出阿房宫的水银渠图,渠底暗刻着十二金人的镇压方位,每个金人脚下都踩着丹砂矿脉的标记。而怀清台的位置被朱砂圈出,旁边用殷商甲骨文写着 “祭坛” 二字,周围还画着七个小人,正是赤霄军的七位将领。

“夫人!营里出事了!” 巴九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帐外传来,紧接着是兵刃落地的脆响,“兄弟们开始…… 开始挖自己的眼睛!”

巴清冲出帅帐,练兵场的景象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值哨的士兵跪在地上疯狂抓挠喉咙,指甲掀开的皮肉下,青紫色血管如汞流般蠕动,在皮肤表面画出诡异的纹路。昨夜还痛饮庆功酒的赤霄锐士,此刻眼白浸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的朱砂红点,有人抱着盾牌疯狂啃咬,青铜碎屑混着血沫从嘴角滑落;更多人撕开甲胄捶打胸膛,心口皮肤浮出与帛书人牲图完全一致的烙印,正随着心跳慢慢变红、变烫。

“是子母蛊发作了!” 巫医嘶喊着抛出一把丹砂粉,粉末落在士兵身上,腾起淡红的烟雾,“母蛊在怀清台!它在叫!”

巴清抬头望向怀清台的方向,那里的夜空已泛出诡异的紫光,像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云层后缓缓睁开。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始皇派来的 “慰问团”,那些人带来的 “赏赐” 里,有一批新铸的炊具,釜底都刻着极小的楚式云纹 —— 当时只当是工匠的闲笔,此刻想来,那些云纹竟是蛊虫的轮廓。

“巴九,带五百人守住粮仓!” 巴清的声音穿透混乱,赤霄剑在她手中发出龙吟,“剩下的人跟我来,我们去会会那只‘母蛊’!”

她的身影冲向营门时,腕间的殷商巫纹突然亮起,与练兵场上士兵心口的烙印产生共鸣。那些疯狂的士兵竟在瞬间停下动作,齐刷刷地转向她,赤红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身影,像信徒望着神只。

青铜鼎的轰鸣越来越响,帅帐内的血汞顺着地缝流到练兵场,在地面汇成一条赤红的河。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蛊虫,它们没有冲向士兵,反而逆流朝着怀清台的方向爬去,仿佛在朝拜某个恐怖的存在。

【四:赤霄泣血】

地裂声自营盘中央炸响,如巨兽在地下咆哮。练兵场的青石板像被巨力掰碎的陶片,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液,触到兵器的瞬间,戈矛鍪甲竟如蜡般融化,滴落在地凝成赤红的汞珠,滚过之处,冻土都被灼出焦黑的痕迹。

“啊 ——!” 值哨的士兵突然跪地抓挠喉咙,指甲掀开的皮肉下,青紫色血管如汞流般蠕动,在皮肤表面画出诡异的蛛网纹。昨夜还痛饮庆功酒的赤霄锐士,此刻眼白浸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的朱砂红点。有人抱着盾牌疯狂啃咬,青铜碎屑混着血沫从嘴角滑落,齿间竟嚼出细碎的汞珠;更多人撕开甲胄捶打胸膛,心口皮肤浮出与帛书人牲图完全一致的烙印,那烙印正随着心跳慢慢变红、发烫,仿佛有团火在皮肉里燃烧。

“眼睛…… 他们的眼睛在发光!” 军医的嘶喊被淹没在非人的咆哮中。他指着队列最前排的旗手,那人双目已经完全变成赤红色,瞳孔里倒映着怀清台方向的紫光,像是两团燃烧的丹砂。旗手突然举起青铜玄鸟旗,旗杆在他手中如融化的黄油般扭曲,旗面的朱砂图腾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来,在脖颈处凝成一个狰狞的蛊雕头。

巴清劈手斩断燃烧的楚帛。残片落地化作黑潮,如活物扑向沙盘 —— 那是按鄢郢城比例制作的模型,此刻正被黑潮迅速吞噬。汞液蚀穿云梦泽标记后直扑咸阳,在阿房宫位置蚀出深洞,洞底赫然显出一行小篆:“赤霄血勇,适为药引。”

“药引?” 她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始皇帝要的从来不是我的丹砂,是能炼长生药的活人!”

中军帐幔突然燃起青焰。火焰是诡异的碧绿色,舔舐着帐顶的青铜钩,却烧不坏丝毫织物。火焰中缓缓浮现出始皇帝的虚影,冕旒上的玉珠垂落,映得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的双目竟与汞毒士兵同样赤红,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阿清你看,这些勇士的魂魄,正可助朕炼就不死金丹。你送朕的水银,朕用来造地宫;你养的私兵,朕用来炼丹 ——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交易?”

虚影抬手指向帐外,发狂士兵的头顶蒸腾起淡红雾气,在夜空聚成翻涌的血云。云层里隐约可见青铜鼎的轮廓,鼎下捆绑着无数童男童女,正是徐福东渡带走的那批 “祭品”。一个童男的脸突然转向帅帐,眉眼竟与巴清亡夫巴子墨有七分相似,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串汞珠从嘴角滚落。

“陛下好算计。” 巴清的声音冷得像冰,“用李斯的蛊毒除我羽翼,再借‘谋逆’之名收编残部,最后连骨头都要拿去炼丹 —— 就不怕遭天谴吗?”

赤霄剑突然在鞘中崩裂寸许,剑身渗出的汞泪滴落在《汞毒论》残片上,将 “亥” 字蚀成狰狞的 “骸”。巴清握住剑柄的刹那,剑身上的殷商巫纹突然亮起,与她腕间的图腾合二为一,化作一只玄鸟冲天而起,撞向始皇帝的虚影。虚影在玄鸟撞击下剧烈晃动,冕旒上的玉珠纷纷碎裂,露出底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 那是他少年时在赵国为质,被人用丹砂烫伤的印记。

“传我将令!” 巴清的声音穿透混乱,带着青铜鼎般的沉雄,“赤霄军全体拔营,随我回师怀清台!敢挡路者,无论是秦兵还是蛊虫,格杀勿论!”

玄鸟旗在血云下展开,旗面的朱砂突然活了过来,顺着丝线游走,在边缘织出一行新的谶语:“血汞蚀秦,清主沉浮。” 怀清台方向的紫光越来越亮,隐约传来青铜鼎的轰鸣,像是有什么沉睡千年的东西,正在汞毒的滋养下缓缓苏醒。

帐外的黑液已经漫过脚踝,巴清踩在汞液中,每一步都激起银色的涟漪。她看着那些曾经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此刻正互相啃咬、撕裂,心口的烙印已经红得发黑。她知道,这场始于丹砂的博弈,终将以血汞收场 —— 要么是赤霄军化作始皇帝的 “药引”,要么是她用这满城毒汞,浇灭大秦的万世基业。

“夫人,西营的隔离结界快撑不住了!” 巴九浑身是血地冲过来,他的左臂已经开始发红肿胀,“巫医用丹砂画的符被汞液蚀穿了,那些人…… 那些人开始互相喂食丹砂矿砂!”

巴清抬头望向怀清台,那里的紫光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落下无数细小的光点,细看竟是微型的青铜鼎。她突然想起《汞毒论》里的最后一句话:“汞聚为兵,血凝成阵,怀清台倾,天下易主。”

原来如此。她握紧赤霄剑,剑身上的裂纹正在愈合,那些破碎的纹路里,渗出了与她血脉同源的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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