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后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亮，苏晚棠攥着半块青铜镜的手心里全是汗。
自庙中刺客留下\"赵\"字令牌后，她便再没合过眼——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镜身刻着\"卦门\"暗纹，而侯府那间锁了十年的镜房，正是母亲最后消失的地方。
\"小姐，这镜房邪性得很。\"小桃提着灯笼的手直抖，火光在她脸上晃出青灰的影子，\"上回您只是凑近门缝，就吐了三日血......\"
\"今日不同。\"苏晚棠将朱砂符按在眉心，符纸边缘腾起细碎火星，\"我布了纸人替身阵。\"她另一只手掐诀，案几上的纸人突然直起腰，眉眼与她渐渐重合，\"等会不管镜里闹出什么动静，你只盯着纸人。\"
小桃刚应了声\"是\"，便见那纸人\"唰\"地飘起来，像片被风卷起的枯叶，直往镜房斑驳的木门撞去。
苏晚棠指尖的铜钱串突然发烫，她低头一看，三枚乾隆通宝正以极快的速度旋转，发出蜂鸣般的轻响——这是阴气翻涌的征兆。
\"吱呀——\"
木门无风自动。
纸人穿过门缝的刹那，镜房内突然爆起刺目的蓝光。
小桃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她扑过去要捡，却被苏晚棠一把拽住胳膊：\"别看！\"
但已经迟了。
镜房深处的穿衣镜泛起涟漪，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镜中浮起。
那是个梳着双螺髻的丫鬟，裙角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正是三年前坠井而亡的小翠。
她的脸贴在镜面上，眼白几乎占满眼眶，嘴唇开合着，发出气泡破裂般的声音：\"小...姐...救我...\"
苏晚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小翠死的那晚，自己被大夫人罚跪佛堂，次日才听说丫鬟失足落井。
可此刻镜中映出的，分明是小翠脖颈上深深的勒痕——那根本不是坠井，是被人掐死的！
\"天火同人。\"她咬着牙抛出铜钱，三枚铜钱在半空划出银弧，落定后呈离上乾下之象，\"同人于野，利涉大川。\"苏晚棠喉间发苦，这卦象预示有人借尸还魂，\"小翠的魂被锁在镜里，替人受过。\"
话音未落，镜中突然爆出尖啸。
侯府大夫人的身影浮现在小翠身侧，她穿着玄色丧服，鬓边的珍珠簪子闪着冷光：\"苏晚棠，你娘就是被你克死的！\"紧随其后的是二小姐赵如意，她手里攥着带血的剪刀：\"那晚是你推我下荷花池的！\"连早已咽气的周嬷嬷都从镜缝里挤出来，枯槁的手指直戳苏晚棠额头：\"你偷了老夫人的翡翠镯，该被浸猪笼！\"
小桃吓得瘫坐在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小姐，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苏晚棠拽着小桃后领将她提起来，指尖迅速在她眉心点了道指诀，\"这是楚三娘的镜影幻术。镜中鬼最爱挑人心虚处戳，你想想，大夫人去年还把你新买的帕子赏给了她的陪房。\"
小桃抽抽搭搭地抹脸：\"是...是，她连我给小姐绣的并蒂莲都抢......\"
镜中幻象突然扭曲。
苏晚棠抬头，正撞进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楚三娘从穿衣镜里爬了出来，她的身子一半在镜内，一半在镜外，皮肤像被水泡发的纸，\"小丫头倒有点门道，可惜......\"她的指甲划过镜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这镜房是百鬼渡魂阵眼，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
\"王爷到——\"
院外传来阿蛮的低喝。
顾昭珩掀开门帘的瞬间，镜房内的黑雾突然翻涌成旋涡。
他剑眉微蹙，刚踏入门槛便觉天旋地转，眼前的苏晚棠、小桃、镜墙全成了重影。
这是楚三娘的\"镜界\"，幻术师最擅长的困敌之法。
\"昭珩！\"苏晚棠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可他往右偏头时，那声音又在头顶炸响。
顾昭珩闭紧双眼，掌心抵住腰间玉佩——这是苏晚棠前日替他算的\"安魂佩\"，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他循着那股温热往前挪步，靴底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捡起来一闻，是苏晚棠常用的沉水香粉。
\"在这。\"他睁眼时，眼前的重影突然消散。
苏晚棠正站在镜房中央，脚下用朱砂画着复杂的阵法，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
她手边的纸人已经焦黑了半边，显然替她挡了不少阴煞。
\"五雷镇魂阵。\"苏晚棠头也不抬，指尖捏着最后一张符咒，\"阿蛮守住东墙，柳七看住西窗，别让阴魂跑了！\"
楚三娘的笑声像破了洞的箫：\"布阵？你当这是戏台子？\"她的身子突然膨胀，镜中伸出无数青灰色的手，抓向苏晚棠的阵眼。
顾昭珩旋身挥剑，剑气劈断三只鬼手，却见更多手从镜缝里钻出来，\"晚棠，需要什么？\"
\"归魂铃。\"苏晚棠的声音发颤，她从怀里摸出半块青铜镜，与母亲留下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原来镜房的秘密，藏在两半镜的契合里。
当双镜合一的刹那，一声清越的铃音炸响，震得所有鬼手簌簌掉落。
楚三娘的身形开始透明，她盯着那面合起的铜镜，眼底闪过惊恐：\"不可能......这是卦门的镇派之宝......\"
\"我娘说，这镜子能照见人心。\"苏晚棠将归魂铃举过头顶，铃舌撞击的声音里，镜中幻象纷纷碎裂，\"照见你受赵王指使，灭我卦门满门；照见你用镜中幻术，替赵王清理所有知情人......\"
楚三娘的嘴角突然咧到耳根，她的身体碎成光点，却在消散前尖笑：\"你以为这就完了？
赵王养了百鬼在乱葬岗，等他坐上龙椅那日——\"她的声音突然被铃声截断，最后一个字散在风里，\"冥......\"
镜房终于安静下来。
小桃瘫在墙角直喘气，阿蛮和柳七正用符纸贴住碎裂的镜面。
顾昭珩走到苏晚棠身边，这才发现她的嘴唇白得像纸，手指捏着归魂铃的手背上全是青紫色的血管。
\"晚棠？\"他伸手去扶，却触到她滚烫的额头。
苏晚棠勉强扯出个笑：\"布阵耗了些元气......\"话音未落，眼前突然发黑，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顾昭珩抱着她的手一紧，这才发现她后背的衣裳全被冷汗浸透，连里衣都黏在身上。
\"传大夫。\"他低头对阿蛮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要最好的。\"
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落在那面合起的铜镜上。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隐约映出乱葬岗的轮廓——成百上千的鬼火正在那里跳动，像极了无数双等待睁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