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清正弯腰给浩轩调整输液管的速度，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她以为是护士查房，头也没抬地温声道：“护士小姐，麻烦看一下这个速度可以吗？”
门口没有回应，只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静立在那里，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李芷清疑惑地抬起头，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手里还捏着输液管，动作凝固在半空中。
顾……顾隽霆？！
他不是应该在帝都军区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他换了一身衣服。不是笔挺的军装，也不是之前那身脏兮兮的作训服，而是一套质感很好的深色休闲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煞气，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头发显然是精心打理过，湿漉漉的还带着水汽，下巴上的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冷硬流畅的下颌线。
只是，他那张惯常冷峻的脸上，此刻似乎绷得有些紧，深邃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某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又这样神出鬼没的？李芷清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下意识地抿紧了唇，之前被他那条冰冷短信和强行戴戒指示威的委屈、难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不想看他。
顾隽霆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那瞬间的僵硬、惊讶，以及随后明显的疏离和抗拒，像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他一下。他喉结微动，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声沉稳。
他没有先跟李芷清说话，而是径直走到病床边，目光落在浩轩身上，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李芷清从未听过的、略显生硬的温和：“浩轩，感觉怎么样？”
浩轩正拿着平板看动画片，看到顾隽霆，大眼睛眨了眨，似乎还记得这个“新爸爸”，小声回答：“好多了，顾叔叔。”
顾隽霆点了点头，又看向旁边小床上正摆弄娃娃的怡语。怡语胆子小些，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就往被子缩了缩。
这时，上官逸尘也笑眯眯地跟了进来，适时地打圆场：“哎呀，我们顾少将百忙之中抽空回来视察工作啦？放心放心，两个小宝贝都好着呢，有我和嫂子在，没问题！”他冲顾隽霆使了个眼色。
顾隽霆接收到了好友的信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床边、浑身透着不自在的李芷清。
“逸尘，”他开口，声音低沉，却是对着上官逸尘说的，“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会儿孩子。”
上官逸尘立刻会意：“没问题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你们放心去‘沟通’，多久都行！”他特意加重了“沟通”两个字，语气暧昧。
顾隽霆这才看向李芷清，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们聊聊。”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但比起以往纯粹的命令，似乎又多了一丝……克制？
李芷清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拒绝。她还没准备好面对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给她套上枷锁又突然消失的男人。
但顾隽霆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说完，便直接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力道很大，却并没有弄疼她，只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李芷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颤，想挣脱，却被他牢牢握住。
“你……”她的话还没出口，已经被他拉着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妈妈？”浩轩疑惑地喊了一声。
“乖，妈妈和顾叔叔有事说，上官叔叔陪你们。”上官逸尘赶紧上前安抚两个孩子。
李芷清几乎是被顾隽霆半强制地拉出了病房，穿过走廊，下了电梯，一路引得周围的护士病人纷纷侧目。他步伐很大，她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手腕处被他握住的地方，皮肤仿佛在发烫，让她心慌意乱。
他到底要干什么？！
直到被拉出住院大楼，来到医院附近一家环境清雅的咖啡馆门口，顾隽霆才松开她的手。
挑了个靠窗的僻静卡座坐下，服务员过来点单。顾隽霆直接替两人点了两杯最简单的美式咖啡，甚至没问李芷清的意见。
服务员离开后，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尴尬沉默。
李芷清低着头，盯着面前干净的桌布，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心脏跳得飞快。她预想了无数种他可能发难的方式，为了戒指，为了黑卡，为了她的“不识好歹”……
然而，对面沉默了片刻后，传来的却是顾隽霆低沉而略显紧绷的声音，内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李芷清。”他叫了她的全名，语气郑重。
她不得不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反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我们现在，”顾隽霆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有些缓慢，仿佛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既然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眉头微微蹙起，显示出这对他来说并非易事。
“那么，我想……我们应该尝试着，以夫妻的方式来相处。”
李芷清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顾隽霆似乎有些不适应用这种近乎“商量”的口吻说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继续道：“虽然说，先领了证，再来说……谈恋爱这种事，”他提到“谈恋爱”三个字时，语气明显有些生硬和别扭，“听起来确实有点荒唐。”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直视着她，“我们总归是要试试的，不是吗？”
李芷清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他……他在说什么？夫妻方式相处？试试？谈恋爱？这真的是从那个霸道专横、只会下命令的顾隽霆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顾隽霆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微微吸了口气，下颌线绷紧了几分，像是要完成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为上次那条信息，还有之前的一些行为，向你道歉。”
道歉？！顾隽霆向她道歉？！李芷清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这么多年在部队，已经习惯了那种命令式的沟通方式。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问题。”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虽然依旧带着军人的刚硬，却透出了一丝罕见的诚恳：“我以后会改。我会……学着按照夫妻之间应该有的方式，来与你沟通。”
说完这番话，他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等待她的反应。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芷清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认真甚至有些笨拙的神情，听着他那完全颠覆她认知的“道歉”和“承诺”，之前积攒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和恐惧，仿佛一下子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各种复杂的情绪汹涌而上，堵在她的喉咙口，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咖啡馆柔和的灯光洒下来，笼罩着相对无言的两人。一个笨拙地递出了橄榄枝，一个震惊地无所适从。
冰封的河面，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主动的凿击。虽然笨拙，却足够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