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盒盖子掀开时，热气蒙上了镜片，陈默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饭盒里那块切得方正的红烧肉，油亮的酱色裹着肥瘦相间的肉片，底下垫着清炒青菜，米饭压得瓷实。最边上，还摆着半块绿豆糕，一看就是从整块上特意切下来的。
他没急着动筷子，只是盯着饭盒看了几秒，然后把盖子轻轻合上，又打开，再看一遍。
窗外天光已经暗了，实验室里只有头顶那盏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往外望——走廊空荡荡的，脚步声早就远了。
他退回来，重新坐下，故意把勺子磕在铝盒边缘，发出清脆一声响：“这肉炖得真软，火候刚好。”
话音刚落，敲门声就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缝，苏雪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个空水壶，语气平静：“我来取饭盒。”
陈默没抬头，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悠悠嚼了两下，点头：“嗯，比食堂大师傅还懂火候。”
林晚晴正好从门口路过，探头进来，一眼就看见苏雪站在那里的模样，笑出声：“哟，苏记者这是天天定点送饭啊？再这么下去，陈默不得胖一圈？”
苏雪目光扫过去，淡淡道：“他每天熬到半夜，不吃点好的，哪有力气搞你那个‘改写时代’的大项目？”
“哎哟，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林晚晴倚着门框，指尖点了点唇，“我还以为你是纯属顺路呢。”
“不是。”苏雪直接说，“我是专程来的。”
空气忽然静了半拍。
林晚晴挑眉，笑意更深：“坦率得让人招架不住。”
陈默放下筷子，忽然伸手，一把抓住苏雪正要去拿饭盒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袖口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脉搏在他掌心跳了一下。
“雪姐，”他声音不高，却清楚得很，“你对我真好。”
苏雪整个人怔住，手指猛地蜷了一下，随即用力抽回手，耳尖瞬间泛红，像被火燎过一样。
“少在这儿油嘴滑舌。”她转身就走，“吃完把饭盒放窗台上就行。”
“等等。”林晚晴拦在门口，双手抱臂，“你们俩刚才那一出……是不是有点什么我没看懂的戏码？”
苏雪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没有的事。他饿了，我送个饭。”
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林晚晴回头看向陈默，眼神玩味：“她连否认都懒得装了。”
陈默没接话，低头继续吃饭，嘴角却微微翘起来。
林晚晴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我说，你要是真对她有意思，就别光靠一句‘饭很好吃’打发人。人家可是连你爱吃什么肉、几分熟都记在心里。”
“我不是打发。”陈默夹起最后一口菜，“我是怕说得太多，她反而躲得更远。”
“所以你就握她手？”林晚晴笑出声，“还挺大胆。”
“那一下，是试探。”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也是感谢。”
“感谢能用手腕传达？”林晚晴歪头，“我看是心跳传导吧。”
陈默不答，只是把饭盒收拾好，轻轻放在窗台边，动作小心，像搁什么宝贝似的。
林晚晴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收了笑，认真了几分：“你知道吗？我见过那么多男人追女人，要么死缠烂打，要么装模作样。可你不一样——你明明一句话就能让她脸红，却偏偏要等她先递饭盒，再开口，再靠近……你是在等她自己松口。”
陈默转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感情这种事，急不来。她愿意来，已经是迈了一大步。”
“可她不愿意承认。”林晚晴轻叹，“就像刚才，她明明可以不说‘专程’，但她说了。”
“这就够了。”陈默笑了笑，“冰山裂了条缝，里面是什么，迟早会露出来。”
林晚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摇头：“你这个人，嘴甜得要命，心却稳得吓人。换别人，早就在两个女人之间慌了神，你倒好，一边接我的投资意向书，一边还能记住她饭盒里多出来的绿豆糕。”
“这两件事不冲突。”陈默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林晚晴，资金明确，动机尚需观察。”顿了顿，又添一笔：“苏雪，晚饭持续，态度微变。”
林晚晴凑过来一看，笑骂：“你还记笔记？当自己是侦探？”
“我只是习惯把每一步都记下来。”他合上本子，“谁帮我，谁想看热闹，谁另有目的，时间久了，自然看得清。”
“那你打算怎么回报她？”林晚晴指了指门外，“苏雪可不是那种等着你口头承诺的人。”
“我知道。”陈默站起身，走到实验台前，拿起焊枪检查接口，“我会让她看到，她送的每一顿饭，都没有白费。”
林晚晴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拎起皮箱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对了，明天我带正式合同来。还有——”她回头一笑，“别再戴眼镜挡眼神了，我想看看你认真的样子。”
门关上，脚步声渐远。
实验室重归安静。
陈默坐回椅子，打开图纸，目光落在信号放大器的核心模块上。他拿起铅笔，在增益电路旁画了个圈，又标了几组参数。
笔尖顿了顿，他忽然抬手，摸了摸刚才握住苏雪手腕的那只手。
指尖似乎还留着一点凉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握了下拳，又松开。
窗外，操场上传来学生打球的喧闹声，有人喊着“传球”，有人笑着叫“进啦”。夜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动桌角一张草稿纸，边缘微微卷起。
他伸手按住纸页，目光扫过饭盒的方向。
那饭盒盖子严实扣着，但边缘露出一小截绿豆糕的角，白白的，像是被人特意留出来的。
他盯着看了几秒，嘴角又浮起一丝笑。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
苏雪站在门口，眉头微皱：“楼下热水壶坏了，我借你这个用一下。”
她说着，把手里的空水壶往桌上一放，转身又要走。
陈默抬头：“雪姐。”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
“明天……还送饭吗？”他问。
苏雪肩膀微微一动，背影停了两秒。
“看你能不能把样机做出来。”她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陈默坐在原位，没动。
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影。他低头继续画图，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图纸上，一个新的补偿电路正在成型，线条清晰，走向稳定。
他画完最后一笔，抬起手，轻轻推了下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实验室外，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早已消失。
而窗台上的饭盒，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没人说破的秘密。
陈默伸手，把饭盒往里推了半寸，避开风口。
他的手指碰到了那块绿豆糕的边角，轻轻一触，碎屑落下，掉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