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站在工地边缘,脚边是刚被填平的土坑。月光已经偏移,照在围栏上的影子变短了。他没动,沈昭华也走了,只有远处推土机的履带还在缓缓转动,碾过新铺的碎石。
天刚亮,张建军就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手里拎着一个旧皮夹。周子豪紧跟着出现,眼镜片上沾着晨露,怀里抱着反重力场模拟器的主控箱。
“昨天挖出的东西,说明有些事不能跳过去。”张建军把皮夹放在临时搭起的铁桌上,翻开里面泛黄的飞行日志,“训练也不能。”
周子豪放下设备:“可现实飞行成本太高。一次失速改出训练要消耗三百升燃油,还可能出事故。我们有模拟器,为什么不用?”
“因为你摸不到真实的气流。”张建军指着日志里一页手绘的仪表盘,“飞行员靠的是肌肉记忆。没有实机操作,再准的数据也没用。”
“那代价呢?”周子豪打开模拟器,投影瞬间升起一架虚拟战机,“它可以在零下五十度到高温一百二十度之间反复测试,不会死人,不会烧钱。”
张建军摇头:“你这是造数据飞行员,不是真飞的。”
两人声音越来越大,工地上几个工人停下动作往这边看。
陈御风走过来,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泥土还带着夜里的湿气,指缝间能感觉到细小的金属颗粒。他松开手,土落回地面。
“昨天我们挖出了过去。”他说,“今天要决定怎么往前走。”
他站起身,抬手轻触腕表表壳。界面无声展开,签到记录自动调出。十年轨迹在空中排列成一条断续的线,起点是航校操场,终点停在酒泉发射场残骸区。
“我拿过未来科技。”陈御风说,“但每一次起飞前,我都做了地面滑行检查。每一次试飞前,我都练过十次以上的模拟失速。”
他走到风洞控制台前,掀开防尘布。这是一台老式低速风洞,外壳锈迹斑斑,风扇叶片有明显修补痕迹。航校建校初期用的就是这种设备。
“传统不能丢。”陈御风插上电源,指示灯亮起,“但它可以升级。”
他从夹克内袋取出一根数据线,一端接入反重力场模拟器,另一端连上风洞控制系统。接口接触瞬间,屏幕闪烁,两套系统开始同步。
周子豪睁大眼睛:“你在做什么?”
“融合。”陈御风按下启动键。
风洞风扇缓缓转动,气流逐渐增强。同时,模拟器投影中的战机开始变形,机身线条变得更加真实,金属光泽浮现。突然,整架飞机脱离投影范围,半实体化地悬浮在风洞入口处。
气流撞击机翼,发出低沉的嗡鸣。机头微微上扬,在风压中剧烈抖动。自动驾驶系统试图稳定姿态,但连续三次失败。
“它要掉了!”周子豪伸手想去关机。
“别动。”陈御风盯着仪表,“让它自己调整。”
第五秒,机翼角度自动改变,尾翼微调,整架飞机猛然拉起,穿过风洞中心区域,稳稳悬停在出口位置。
“这不可能……”周子豪喃喃道,“虚拟机体怎么可能承受真实气流?”
“因为它现在不只是数据。”陈御风拔下数据线,“它是用‘龙鳞’材料参数重构的物理模型,由模拟器驱动,但在真实环境中运行。”
张建军盯着那架悬浮的战机,久久不语。他慢慢合上飞行日志,手指划过封面上“天命由人”四个字。
“你说得对。”他抬头看向陈御风,“基本功必须实打实练。但……如果能让学员先在安全环境下理解极限,再上实机,也许更好。”
周子豪摘下眼镜擦了擦:“我们可以设置双阶段训练。第一阶段在混合系统里掌握原理和反应,第二阶段转入实机验证。”
“还要加第三阶段。”陈御风说,“实战环境补全。比如去高原机场、海上平台,在极端条件下完成对接训练。”
张建军点头:“我可以组织退役飞行员做教官团。”
“材料供应我来负责。”周子豪重新戴上眼镜,“‘龙鳞’量产线已经跑通,足够支撑百架级训练机改装。”
陈御风走到混合装置前,伸手触碰悬浮战机的机翼。表面温度略高,振动频率与心跳接近。他收回手,发现袖口沾了一点金属粉尘。
远处,熔炉再次点燃,为新一批蒙皮基材做预热。蓝色火焰在炉膛内翻滚,映得整个工地边缘泛着微光。
施工队继续作业,挖掘机铲斗落下,砸进新的土层。一名工人突然喊了一声,机器立刻停下。他弯腰查看坑底,用手扒开浮土,露出一块烧黑的金属板。
陈御风转身走过去。张建军和周子豪跟在后面。
那块板子约三十厘米长,一面刻着编号“YF-73”,另一面有明显的撞击凹痕。边缘残留着耐高温涂层,颜色接近“龙鳞”合金的暗金色。
“这是……早期验证机的部件?”周子豪蹲下身拍照,“这个型号,应该是2005年那次高空解体事故留下的。”
张建军伸手摸了摸编号,声音低了下来:“那是我带的第一个学员。他在最后通话里说‘操纵杆没反应’,然后信号就断了。”
没人说话。
陈御风蹲下,用工具轻轻撬起金属板。下面压着一小段电线,连接着一个微型存储模块。芯片表面有防水封装,但接头部分已被腐蚀。
“还能读吗?”他问周子豪。
“得回实验室。”周子豪小心接过模块,“如果有备份电路,或许能恢复部分数据。”
陈御风站起身,看着尚未浇筑的地基。阳光照在空荡的坑洞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熔炉还在烧,风洞控制系统仍在运行。那架半实体战机静静悬停在气流中,机头指向东方。
张建军收起飞行日志,转身走向工棚。他的背影不再僵硬,脚步比来时轻快。
周子豪打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人火共炼x数据共振=新一代飞行员孵化模型。”写完后抬头看了看悬浮的战机,嘴角微微抬起。
陈御风站在原地,机械表归入手腕。他没再说话,只是望着那道交织着气流与光影的螺旋柱,像一座正在成型的桥。
施工队重新启动挖掘机。铲斗高高扬起,带着泥土和碎石,向空中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