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转过身的时候，眉头就没松开过。他盯着林暮脚边那辆自行车，后轮塌在地上，车圈贴着水泥地，辐条断了两根的地方锈迹蹭出灰黑的印子。
林暮低着头，手指绞着校服外套的衣角，磨出毛边的袖口被搓得更毛了。他能感觉到江川的视线扫过来，带着修车铺里特有的机油味，还有点烟草的呛人气息。
\"你这车怎么这么娇气。\"江川的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还有点不耐烦。他把手里的扳手扔回工具箱，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林暮没说话，只是把脚往回收了收，帆布鞋的鞋头有点开胶，露出里面的白袜子。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能看到地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
江川叹了口气，弯腰从工具箱里翻出撬胎棒。金属棍头上有个扁平的缺口，边缘磨得发亮。他蹲下身，手指在林暮自行车的后轮上敲了敲，橡胶硬邦邦的，敲上去没什么弹性。
\"扎哪儿了？\"江川问。
林暮蹲下来，手指往轮胎侧面指了指。靠近轮毂的地方有个银灰色的钉帽，周围的橡胶发黑，像是被铁锈染过。
江川用撬胎棒的平头按住钉帽，用力一拔。铁钉带着点铁锈被拔出来，钉尖上还挂着点橡胶屑。他把铁钉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推着。\"江川站起身，往维修铺里走。
林暮赶紧推着车跟过去，车轮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车圈摩擦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他把车停在棚子底下，江川已经拉过一个破旧的马扎坐下，面前摆着个铁盆，里面盛着半盆水。
江川拿起撬胎棒，插进轮胎和轮毂之间，用力一撬。橡胶被撑开一道缝隙，他又插进另一根撬胎棒，两个工具交替着用力，轮胎边缘慢慢脱离轮毂。他的手指在轮胎内侧摸了一圈，找到漏气的地方，用粉笔在外面做了个记号。
林暮站在一旁，看着江川的动作。他的小臂肌肉绷紧，青筋随着动作起伏。指甲缝里嵌着油污，洗不掉的那种，深深陷在指甲盖边缘。
江川把轮胎整个扒下来，扔到水盆里。气泡从刚才做记号的地方冒出来，连成一串，浮在水面上炸开。他捞起轮胎，用抹布擦干，从工具箱里拿出锉刀，在漏气的地方来回摩擦。橡胶屑掉在地上，被风一吹，散了。
\"站着干什么。\"江川头也没抬，从工具箱抽屉里拿出一张补丁和一小管胶水，\"递个扳手。\"
林暮赶紧在工具箱里翻找，各种工具堆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他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扳手的工具，递过去的时候手有点抖。
江川接过扳手，扔回工具箱。他自己从里面拿出一个尺寸合适的，在轮胎边缘的孔眼里拧了两下，轮毂上的辐条被拉紧，车轮不再左右晃动。
\"不是这个。\"江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林暮的脸有点发烫，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在地上蹭出细小的划痕。刚才在学校走廊被江川撞见时捏出来的练习册封皮折痕，现在还硌着手心。
江川在漏气的地方涂了胶水，晾了一会儿，然后撕开补丁的包装纸，贴在上面。他用手指用力压了压，边缘挤出的胶水被他用抹布擦掉。
\"拿着。\"江川把轮胎递给林暮，自己拿起打气筒。
林暮双手接过轮胎，橡胶还带着江川手心的温度。他看着江川把气嘴插进轮胎，脚踩在打气筒的踏板上，一下一下地压着。轮胎慢慢鼓起来，恢复了形状。
夕阳的光从维修铺的塑料布缝隙里钻进来，落在江川的侧脸上。他的睫毛很短，阳光照过来能看到细小的绒毛。林暮突然想起自己速写本里画的那张江川修车的素描，当时觉得抓住了神态，现在看来好像还缺点什么。
江川把打好气的轮胎装回轮毂，用撬胎棒一点点把边缘压进去。金属和橡胶摩擦发出\"咯吱\"的声响，在傍晚的铁北显得格外清晰。
\"好了。\"江川站起身，拍了拍手，手上的油污蹭在深蓝色的工装夹克上，留下几道黑印。
林暮看着修好的自行车，后轮不再塌着，稳稳地立在地上。他从帆布背包里掏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早上剩下的饭钱。
江川已经转过身，继续修那辆摩托车。扳手转动，螺丝被拧得很紧。
林暮把钱递过去的时候，江川没接。他低着头，头发短翘着，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不用。\"江川的声音从摩托车后面传出来，闷闷的，\"下次注意点。\"
林暮的手停在半空，钱被捏得更皱了。他把钱放回钱包，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用力扯了扯，才拉好。
江川拿起刚才扔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冰露的瓶子被捏得变了形，标签皱巴巴的，沾着泥的瓶底在地上蹭出痕迹。
林暮推着修好的自行车，站在维修铺门口没动。风从北边刮过来，吹得棚子上的塑料布哗啦作响。他看着江川的背影，还有那些堆在地上的工具，突然觉得这个傍晚好像没那么冷了。
江川蹲在那里，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块抹布擦着摩托车的零件。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橘红色的边。林暮想起自己速写本里那个站在废弃工厂前的小人影，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和眼前的江川慢慢重合在一起。
他跨上自行车，脚蹬在踏板上，车轮转动起来，链条发出顺畅的声响。这是江川前几天刚换的银灰色细链条，转动起来没什么声音。
林暮骑出去一段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江川还在那里修摩托车，头也没抬，只是手里的扳手转动得更快了。维修铺的蓝色塑料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像是在呼吸。
筒子楼的窗户亮着灯，暖黄的光从玻璃后面透出来，混着各家炒菜的油烟味飘过来。林暮吸了吸鼻子，闻到炸辣椒的呛人气息，还有点煤气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他骑着车，沿着路边慢慢走。夕阳沉到厂房后面去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路边的梧桐树影子落在地上，被路灯照得歪歪扭扭。
林暮摸了摸书包里的速写本，封面磨破的地方被他用胶带粘过，边角还是卷着。他想起早上在走廊里看到的江川，眼下的青黑，还有那个用黑胶带缠着的手表。
车把上的黑漆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的铁管，被他攥得温热。林暮骑着车，在铁北的暮色里慢慢穿行，链条转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前面路口的灯亮了，昏黄的光照在地上，有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飞。林暮握紧车把，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