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尚未散尽，第七重劫门已在封印碑底彻底开启。
七道残影自地底幽冥缓缓升起，如从轮回深处爬出的亡魂，踏着无声的脚步围成一圈，将李云飞牢牢困在中央。
他们面目模糊，却又各自带着鲜明的气息——披甲执刀的将军，杀意未冷；执笔临帖的儒生，墨香中藏着杀机；焚香闭目的老僧，眉心朱砂似血未干；踏月舞剑的游侠，衣袂翻飞间有剑鸣低吟……还有那渔夫、樵子、乞儿、伶人，皆沉默伫立，仿佛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命运的碎片，此刻却同归一念。
“你……配做我们的今生吗？”
七道意念再次涌来，层层叠叠，如潮水拍打神魂堤岸。
每一道声音都像从千年前传来，沉重得让人窒息。
李云飞站在原地，青竹笛横于胸前，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七人。
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嘶哑却清晰：“所以你们一个个都孤老终生？都成了死规矩？”
话音未落，那将军猛然踏前一步，铠甲铿锵，怒喝如雷：“你贪恋女色，背离武道！我征战沙场，斩敌三千，只为一心向道！而你呢？为一个女人硬接天雷，值得吗？”
“值得。”李云飞答得干脆，连眼睛都没眨，“她流的血比我少一滴，我都想替她扛。”
儒生冷笑，手中毛笔轻点虚空，留下一道血书般的符纹：“你行事无矩，辱没修行！我寒窗十载，恪守戒律，方得一线天机。而你呢？偷药、骗招、耍赖、撩妹——你也配称‘九灵盟主’？”
“修行？”李云飞嗤笑一声，抬手抹去唇角血迹，“你说的是活成一块石头吧？我可不想修到头来，连心跳都怕惊扰了天地。”
老僧缓缓睁眼，眸中无悲无喜：“你执情太深，难证大道。我坐破九层莲台，断七情六欲，才窥见一丝真我。而你，沉溺温柔乡，岂非自毁根基？”
“真我？”李云飞忽然大笑，笑声震得雷云翻滚，“你们的‘真我’就是把自己炼成无情无感的傀儡？那这天下第一，你们自己去当！老子宁愿是个混蛋，也不做你们口中那个‘完美’的死人！”
话音落下，七道残影齐齐一震。
就在此刻，天空骤然裂开！
第八重劫门轰然开启，一道漆黑长河自天穹垂落，河水奔涌却无声，河面倒映出无数画面——
一世，他是雪峰之巅的剑尊，白衣胜雪，一剑断江，却独坐寒崖，无人问津。
二世，他是皇城禁宫的国师，掌控生死，万人跪拜，临终时榻前空无一人。
三世，他登临大宗师之境，天下无敌，白发苍苍，手中紧握一只早已枯萎的红绣鞋……
每一世，他都因“斩情绝欲”而登顶武道巅峰，却也因无情无爱，孤独终老，无人送终，甚至连坟头都没有一束花。
幻境中，李云飞看着那些“完美”的自己，只觉荒谬至极。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局？”他低声问，“无敌？永恒？然后一个人烂在世间里？”
忽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穿透幻境，如春风拂过冰原——
“力量的意义，不在永恒，而在有人愿意为你哭一场。”
是苏青竹。
那声音不响，却直抵心魄。
李云飞怔住。
他低头看向轮回长河，河中倒影不再是那个孤高冷漠的宗师，而是他自己——嘴角带笑，衣衫凌乱，肩上搭着慕容雪的披风，怀里揣着苏媚塞的丹药，林诗音冷冷瞪他一眼，却还是蹲下身替他包扎脚伤……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是谁更强，而是谁更敢活得真实。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笑声撕裂幻象，震碎轮回长河，“我要的不是无敌！是有人敢骂我‘混蛋’！有人敢咬我一口！有人敢说——‘你归我了’！”
笑声未歇，第九重劫门竟提前开启！
一道漆黑虚影自劫云深处浮现，正是玄空残魂——当年被封印的魔道始祖，一直潜伏在系统裂缝之中。
此刻他借“三魂七魄”之口，低语如毒蛇吐信：
“杀了她们……你就能解脱……不必再被情感拖累……不必再痛……只要你斩断一切牵挂，便可超脱轮回，成为真正的主宰……”
声音蛊惑人心，七道残影眼中竟闪过一丝动摇。
李云飞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出现代街头的画面——冬夜，烟花升空，慕容雪笑着把暖手袋塞进他掌心；苏媚在霓虹灯下舞剑，回头一笑，红裙如火；林诗音冷着脸，却在他受伤后默默熬药，指尖微微发抖……
这些画面没有惊天动地，却比任何功法、秘籍、境界都更真实。
他的心跳，因她们而乱。
他的命，因她们而热。
“我的人生……”他喃喃开口，声音低沉却如铁铸，“不是你们的延续。”
猛然睁眼，他一拳狠狠砸向自己胸口！
“砰——！”
鲜血喷出，却点燃了体内最后一丝清明。
七道残影剧烈震颤，仿佛被这一拳击中灵魂。
他张开双臂，主动迎向七魂冲击，衣袍猎猎如残旗舞风，鲜血顺着唇角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滋滋作响。
“来啊！”李云飞嘶吼，声音撕裂雷云，“把你们的恨、你们的执、你们的遗憾都给我！全都灌进我的骨头里！”
那一瞬，时间仿佛凝滞。
七道残影猛然震颤，像是被这近乎癫狂的弹然刺中了灵魂深处最痛的伤疤。
他们曾是完美的化身——无欲则刚，无情即强，可也正是这份“完美”，将他们钉死在孤独的神坛上，千年不得解脱。
而眼前这个混账小子，满身狼狈，心却滚烫得像要烧穿天地，竟敢说——我要你们的痛苦，我要你们的不甘，我要活成你们不敢活的样子！
没有抵抗，没有排斥。
李云飞任由七股磅礴意志如洪流般冲入识海，撕扯神魂，碾碎经脉。
他的双眼开始流血，耳鼻溢出黑红，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可嘴角却越扬越高，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将军……你怕的不是女人，是没人等你回家。”
“儒生……你恨的不是无矩，是没人敢骂你一句‘迂腐’。”
“老僧……你念的不是真我，是临终时，没人握你的手。”
一道道低语在他心中响起，不是反驳，而是理解。
光芒炸裂——不是毁灭性的爆发，而是一场浩大温柔的融合。
七魂不再挣扎，不再审判，而是如倦鸟归林，缓缓沉入李云飞的血脉之中。
他们的执念未消，却终于找到了承载它的容器——一个敢爱、敢痛、敢疯、敢死的活人。
青竹笛嗡鸣震颤，自他掌心腾空而起，化作两柄长刃同时出鞘！
阳刃雪亮，刃身刻着两个古篆——承心；阴刃幽蓝，铭文如血——共命。
双刃交叠，剑尖相对，竟在头顶三尺虚空凝出第三刃！
那是一柄虚影缭绕的青竹之刃，通体莹绿，仿佛由万千细叶编织而成，轻盈却蕴含天地清音。
它无声悬停，宛如天成。
苏青竹的身影浮现在半空，白衣胜雪，眉目温润如初。
他望着那第三刃，轻叹一声，声音如风吹竹林：
“天音三刃，终现人间。”
话音落下，天地骤静。
劫云翻涌退散，雷光收敛如臣伏首。
李云飞踏出深渊，浑身浴血，脚步却稳如山岳。
三刃归鞘，隐于体内，唯有一缕青芒流转眼底。
他双瞳清明，再无迷茫，仿佛走过千世轮回，终于看清自己是谁。
雷劫伫立云端，律杖垂地，金色竖瞳中第一次浮现敬意。
“第九劫成，天罚认可——”他低沉开口，声震九霄，“你已非宿主，乃‘天音之主’。”
刹那间，封印阵外一道身影如蝶破茧，飞扑而来。
慕容雪冲破结界，发丝凌乱，素白宫装染尘带血，却不管不顾地撞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散在风里。
泪水滚烫滑落：“别……别再这样了……你说过要带我去放烟花的……”
李云飞笑了，抬手抹去她眼角泪痕，指尖沾血也不在意。
“我说过……要带你去看烟花。”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如誓，“这一次，换我守你到天明。”
可就在这温情一瞬，他胸口忽然剧痛！
一道漆黑纹路自心口暴起，如活蛇般扭动，迅速向上蔓延，直逼锁骨。
碑底深处，传来玄空最后一声嘶吼，穿透时空，带着不甘与狞笑：
“共生……还未结束！”
夜风忽起，卷走残烟。
远方现代都市的霓虹灯海中，一只黑蝶悄然落下，停在高楼广告牌的光影之上。
蝶翼轻颤，映出无数交错的人影——苏媚舞袖回眸，林诗音剑指苍穹，慕容雪泪眼含笑……
一个柔媚却冰冷的女声在暗处呢喃，随风飘散：
“情丝已深……只等那一夜，万灯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