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或者说表面平静）地过了两天，苏杨尽量让自己沉浸在课本和玉佩的温养中，试图将医院里那双温和却锐利的眼睛带来的压迫感暂时抛在脑后。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这天下午，他正在图书馆啃着一本艰涩的专业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苏杨微微皱眉，平时除了快递和推销，很少有人打他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走廊安静处接了起来。
“喂，你好？”
“喂，是苏杨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而干练的女声，语速略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利落。
苏杨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个声音他有印象——秦羽！那个市公安局的刑警！
他心里猛地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秦警官，你好。”
“别紧张，”秦羽似乎天生对情绪捕捉敏锐，立刻听出了他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笑了笑，声音放缓了些，显得没那么有攻击性，“上次你救了我，还没好好谢你。光是口头感谢太没诚意了。今天下午有空吗？想请你喝杯咖啡，稍微正式一点表达一下谢意。”
她顿了顿，语气非常自然地补充道：“顺便……也想把那天的意外情况再简单记录一下，毕竟涉及肇事逃逸，虽然司机抓到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完善一下归档资料。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理由合情合理，逻辑严密，既表达了感谢，又冠冕堂皇地掺杂了公事公办的成分，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苏杨喉结动了一下，知道躲不过，只好应道：“嗯，下午没什么课。可以的。”
“好，那说定了。一会儿我把咖啡馆地址发给你，离你们学校不远。”秦羽做事雷厉风行，立刻敲定。
挂了电话，苏杨看着手机屏幕，心情复杂。感谢？他相信有一部分是真诚的。但记录归档？一个普通的交通事故，肇事者都已归案，真的需要她一个刑警支队的警官特意来找他这个目击者（兼救人者）单独补充记录吗？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让人无法拒绝的接触借口。
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校外一家颇有格调的咖啡馆里。环境安静，轻音乐舒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奶香气。苏杨按照地址找来时，秦羽已经到了，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里，正低头看着手机。
她今天没穿警服，一身简单的休闲装——修身牛仔裤搭配一件纯色针织衫，依旧扎着利落的马尾，素面朝天，却显得英气勃勃，与周围小资情调的环境有些微妙的区隔，却又奇异地融合。苏杨的目光快速扫过她头顶，那亮蓝色的事业运依旧旺盛夺目，如同燃烧的蓝色火焰，显示着她在职业上的强盛势头和坚定意志。而边缘那几缕**粉色的、却隐隐带着复杂纠缠纹路的气息**（桃花劫？）也依然顽固地存在着，像是一幅完美蓝图边角上洗不掉的些许瑕疵。
“来了？坐。”秦羽看到他，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将一份精致的菜单推了过去，“随便点，别跟我客气，今天主要是谢你。”
“谢谢秦警官。”苏杨有些拘束地坐下，目光在菜单上扫了一圈，那些花哨的咖啡名称和后面不菲的价格让他有些眼花，最后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他现在虽然有点小钱，但节俭惯了，而且在这种场合下，他也不想显得太自在。
“伤好了吗？那天看你手臂擦得不轻。”秦羽搅拌着自己那杯拉花漂亮的拿铁，看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他脸上和曾经擦伤的手臂位置扫过，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细节性的审视。这种审视被她藏在关切的表情下，但苏杨能清晰地感觉到。
“一点擦伤，早好了。谢谢关心。”苏杨下意识地摸了摸已经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浅粉印记的手臂位置，语气尽量平淡。
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学校生活、专业课程（苏杨刻意避开了可能涉及“直觉”或“观察力”的话题），气氛似乎还算轻松。但苏杨的心一直提着，他知道，正题还没开始。
果然，秦羽看似不经意地，用勺子轻轻敲了敲杯沿，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了那天的事故。
“说真的，苏杨，”她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表情认真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那天真的太谢谢你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要不是你，我现在估计还躺在医院里打石膏呢。”她的语气诚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让人心生好感。
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目光里那丝属于刑警的锐利探究神色又浮现出来，虽然依旧包裹在柔和的表情下：“说起来，你那一下扑救，时机、速度、力道，都抓得太准了。我后来自己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像是练过一样？平时有健身？还是练过什么格斗术？反应太快了。”
来了！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苏杨保持镇定，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他维持着之前的说法，摇摇头，脸上甚至配合地露出一丝后怕和侥幸：“没有，真的没练过。就是巧合，当时情况太紧急了，脑子一片空白，可能就是肾上腺素飙上来了，反应比平时快了点吧。”他尽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又带着点“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当时挺虎”的懊恼。
秦羽点点头，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抿了一口咖啡，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但她接下来看似闲聊的话，却让苏杨背后的冷汗瞬间就沁了出来，浸湿了内衫。
“可能吧。人的潜能确实是在危急关头才能爆发出来，很多案例都证明这一点。”她表示理解，随即语气变得有些深邃，仿佛在分享什么工作经验，“不过干我们这行的，接触的离奇事、巧合事多了，有时候吧，也不得不信点直觉这种东西。说实话，我觉得你的直觉……嗯，很特别，准得有点吓人。”
她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专注，像是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肌肉抽动或者眼神闪烁，继续用那种拉家常般的语气，抛出了重磅炸弹：
“事后呢，我们按程序调取了路口以及周边所有能拍到的商铺监控录像，进行了足帧的仔细分析。那辆黑色轿车的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确认为机械故障导致失控，加上司机当天发高烧还疲劳驾驶，证据链很完整。”
“但是，”她在这里加重了语气，身体前倾的幅度更明显了些，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所有角度的监控都清晰显示，你在那辆车的引擎盖刚开始抖动、排气管冒出第一股黑烟、但车辆还没有真正窜出去、甚至绿灯也只是刚刚亮起、旁边车流都处于将动未动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像猎豹一样冲出来了。”
“你的启动时间，根据技术部门对比时间戳的计算，几乎比车辆真正失控加速窜出的时间，提前了将近一点二秒。”她精确地报出了数字，目光灼灼，“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反应快’的生理范畴。这更像是……未卜先知般的预判。非常惊人，也非常……令人费解。”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咖啡馆里舒缓的轻音乐似乎也变得遥远模糊，苏杨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知道路口有监控，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看得如此仔细，分析得如此透彻，甚至动用了技术部门进行时间戳对比！一个普通的交通事故记录归档，需要做到这种刑侦级别的程度吗？这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这个“见义勇为”的大学生！
他感觉喉咙发干，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沿着最初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坚持下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觉得苍白的无辜和困惑：“可能……可能就是运气好吧？或者说，是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预感？当时就是觉得那辆车特别不对劲，心里一慌，脑子一热，就冲过去了……”他甚至在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自己当时挺冒失挺后悔”的神情，试图博取一丝同情，或者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偶然”的幸运儿。
秦羽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她那双经历过无数审讯场面的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让苏杨几乎要坐立难安。这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充满了无声的较量。
最终，她脸上那种审视的锐利缓缓收起，重新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段令人窒息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她轻松地靠回椅背。
“也许吧。这世界上总有些科学暂时解释不了的事情和运气。”她语气轻快起来，仿佛接受了这个玄学的解释，“总之，非常感谢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她从随身的精致手包里取出一张卡片，不是那种制式的警队联系卡，而是一张质感很好的白色卡片，上面只简洁地印着“秦羽”两个字和一个私人手机号码。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24小时开机。”她将卡片推过桌面，眼神真诚，“以后在学校里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或者……又突然有了什么特别灵验的‘预感’，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安全，都可以随时联系我。别客气。”
这顿名为感谢、实为试探的咖啡，终于接近尾声。苏杨接过那张带着淡淡香水味的卡片，感觉它像一块烙铁一样烫手。
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感谢的承诺，更像是一个开放式的邀请，一个持续观察的窗口，甚至是一个温柔的陷阱。这位直觉惊人、逻辑严密、做事更是细致入微到可怕的警花，显然并没有放下对他的好奇和疑虑。她将一条线索主动放到了他的手里，同时，也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悬在他生活中的、潜在的、持续的观察者。
苏杨心里清楚，关于车祸“直觉”和“运气”的解释，在秦羽这里，恐怕连及格分都拿不到。她只是暂时没有证据，或者没有合适的理由继续深挖下去。
未来的路，需要更加如履薄冰了。他不仅要注意医院里那个神秘的医生，还要小心应对这位明察秋毫的警花。
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苏杨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反而有一种被无形之手轻轻触碰后的冰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