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特辟的静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如果忽略掉某个正在偷偷啃蜜饯的家伙的话。
格桑卓玛盘膝坐在临时布置的案几前，上面铺满了陆寒江连夜赶工、尽可能临摹下来的“龙纹”碎片。那些线条蜿蜒曲折，复杂得能让最耐心的绣娘崩溃，它们彼此勾连，又似乎暗合某种星辰轨迹或山川走向。格桑卓玛眉头紧锁，面前还摊开着几卷她从不离身的、用某种古老文字书写的圣殿典籍，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掐指推算，时而又颓然摇头。
“不对……这里的气机流转与星野二十八宿对应，但此处的地脉走向却又像是……像是逆流而上？”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带着明显的血丝。这位学识渊博的圣女，此刻像是遇到了毕生最难解的谜题。
陆寒江站在一旁，身姿依旧笔挺如松，但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不懂这些玄奥的纹路，只能提供最客观的支持：“需要更精准的临摹？或者，等到下次月圆之夜，月光更盛时再观察？”
格桑卓玛叹了口气，指着纸上几处模糊不清、线条交织成团的地方：“难点就在于此。龙纹并非静止，它在月光下是流动变化的，陆大人能临摹至此，已属不易。但关键节点恰恰在这些最复杂、变化最快的地方缺失了。而且，解读龙纹需要对应的‘密钥’，或者说一种独特的感知方式，光靠肉眼和推算，如同隔靴搔痒。”
【密钥？感知方式？总不能是让我把这石头吃下去，然后就能醍醐灌顶吧？】林微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最后一块蜜饯，一边内心疯狂吐槽。【看格桑这样子，比我们大学期末考前通宵复习还惨。陆大人站在那里，像尊门神，除了制造低气压，毫无建设性意见。唉，我的松子糖昨天就吃完了，太医署的蜜饯虽然也不错，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她舔了舔嘴角的糖霜，觉得有点口渴，目光开始在静室内逡巡，寻找水壶。
“水在那边。”陆寒江头也没回，仿佛脑后长了眼睛，精准地指向房间角落的小几。
林微熹：“……” 【这人是不是把查案用的观察力全用在我身上了？】
她悻悻地走过去倒水，眼角余光瞥过格桑卓玛面前那些鬼画符一样的龙纹临摹图，只觉得头晕眼花。就在这时，她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弯弯绕绕的线条，怎么有点像……昨天吃的那个，御膳房新做的、淋了蜂蜜和果仁碎的……**旋风千层酥** 的切面？】
她被自己这无厘头的联想逗乐了，差点笑出声，赶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过去。
**
时间在格桑卓玛痛苦的推演和陆寒江沉默的陪伴中缓慢流逝。林微熹喝完水，觉得干坐着实在无聊，又不敢在陆寒江的低气压下公然打瞌睡，只好继续对着那些龙纹“发呆”，思维不受控制地四处飘荡。
【这条粗一点的，像不像城西那家老字号的**酱香猪蹄** 炖煮后露出的骨头轮廓？旁边这些细密的网状纹，哎呀，好像我娘小厨房里晾晒的**龙须糖** 啊！还有这一团……啧，像极了上次不小心煎糊了的**葱油饼**，焦黑一团，啥也看不出来……】
她的思维越来越发散，从美食联想到厨具，又从厨具联想到食材产地。当她看到一条龙纹分支蜿蜒指向纸张边缘，末端有几个细小的、如同梅花烙的斑点时，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咦？这个地方，好像江南进贡的**梅花糟鲥鱼** 身上的斑点排列啊，听说只有太湖特定水域产的鲥鱼，在冬天才会形成这种五瓣梅花的印记呢。”
她声音不大，但在只有推演低语和翻书声的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格桑卓玛猛地抬起头，不是因为她的话内容有多离谱，而是因为她手指的那个位置——正是几处关键模糊节点之一！
“郡主，你……你说什么？梅花印记？你能看清这里的纹路？”格桑卓玛急切地问，眼神亮得惊人。
林微熹被她吓了一跳，缩回手指，有些尴尬：“啊？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看着像而已……格桑你别当真，我瞎猜的。”
【完了完了，打扰学霸思考了，罪过罪过。】
陆寒江也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但没有打断。
“不！郡主，请再说一遍！像什么？”格桑卓玛却异常执着，甚至起身走了过来。
林微熹只好硬着头皮，指着那处：“就……就像梅花糟鲥鱼身上的斑点啊。五瓣的，很小，排列有点散，但细看又有点规律。”
格桑卓玛盯着那处模糊的临摹，又迅速翻动身边的典籍，手指快速划过某些记载古老生物图腾或天地灵物形态的页面，嘴里飞快地念叨着：“梅花……五瓣……水属……东方青龙七宿中的尾宿分野似乎有‘星如散花’的记载……对应地脉，难道是……云梦大泽的古水系支流？”
她猛地抓住林微熹的手，激动地说：“郡主！你再看看别的地方！还有哪里让你觉得‘像’什么东西？什么都行！食物、器物、花草……随便什么！”
林微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陆寒江。
陆寒江虽然觉得这方法匪夷所思，但见格桑卓玛如此反应，沉吟一瞬，对林微熹点了点头：“试试看。”
【好吧，是你们让我说的，说错了可不许怪我。】林微熹心中嘀咕，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美食图谱”解读。
她指着另一处纠缠的线条：“这里，像**冰糖葫芦** 粘在一起还没扯开的样子。”
格桑卓玛对应典籍，眼神更亮：“纠缠……束缚……地脉节点！可能是‘锁龙关’之类的天然禁制地形！”
她又指着一片密集的点状区域：“这个，像撒了**黑芝麻** 的**胡饼**。”
格桑卓玛：“星罗棋布！这很可能对应一片密集的次级能量节点，或者……海外群岛！”
“这条弯的，像**油炸桧**（油条）。”
“曲折河道！或特定路径！”
“这一大片空白边上带锯齿的，像被啃了一口的**糯米滋**。”
“边界！残缺！可能指示着龙脉曾经受损或被分割的区域！”
……
林微熹凭借着她那庞大而奇特的“美食数据库”，将一幅抽象晦涩的龙纹临摹图，硬生生解说成了“大离朝美食地图预览版”。格桑卓玛则像是拿到了通关秘籍，不断将她的“像xx”与古籍记载、星象地理相互印证，竟然真的理顺了不少之前卡住的关窍！
陆寒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办案多年，见过各种能人异士，用尽各种奇巧手段，但从未见过有人能靠“像什么吃的”来破解连圣女都头疼的古老龙纹！
他看着林微熹因为认真“找像”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慵懒和狡黠的眸子，此刻闪烁着专注甚至有点兴奋的光芒（尤其是在提到美食的时候），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再次涌动——这一次，不仅仅是“有点意思”，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惊奇、欣赏与一丝丝骄傲的复杂情感。
【这个女人……】他心底无声地叹息，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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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微熹的“美食破译法”为龙纹解读带来一线曙光时，陆寒江这边也有了进展。
他派去调阅、筛选海外相关卷宗的下属送来了第一批整理好的资料。陆寒江走到外间，快速翻阅起来。
大部分是沿海州县关于风土人情、物产贸易的普通记载，以及一些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传说。但很快，一份来自东南沿海市舶司的密报引起了他的注意。
密报中提到，近半年来，有几股不明来历的海外商队，在东南沿海几个主要港口活动异常。他们不像普通商人那样热衷交易丝绸瓷器，反而对某些奇特的矿物、古老的石刻拓片，以及关于“海眼”、“平息风浪的宝物”之类的传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市舶司曾暗中调查，但这些商队背景复杂，与多个小国都有牵连，且行为谨慎，并未抓到实质把柄。
其中一股商队，其人员偶尔交谈时使用的一种极为生僻的方言，经精通各国语言的译官辨认，疑似来自一个名为“溟渊”的海外岛群。关于“溟渊”的记载少之又少，只在几本极其古老的航海志异中提及，形容那里是“终年迷雾笼罩，漩涡暗礁密布，舟船难近，似有异人居之，信奉归寂之道”。
“溟渊”……“归寂”……
陆寒江眼神锐利如刀。这与沈逸提供的“归墟”可能源于海外，信奉“万物归墟”的信息，隐隐对上了！而这些商队寻找的“平息风浪的宝物”，极有可能就是“定海珠”！
他们是在为“归墟”寻找“定海珠”！
他立刻下令：“加派人手，严密监控这几股商队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他们与内陆的联络渠道。收集所有关于‘溟渊’和‘定海珠’的传说记载，无论多么荒诞，一并送来！”
皇城司这台庞大的机器，因为这条关键线索，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然而，就在陆寒江专注于海外线索时，那股潜藏在暗处的力量，也并未停歇。
皇城司对面的茶楼，那个中年文士依旧每日前来品茶，仿佛只是一位偏爱此处清幽的常客。但他与跑堂伙计之间一次看似寻常的、关于茶叶新陈的交谈中，几个特定的词语被巧妙地嵌入。
“**新茶虽香，终不及陈韵悠长。**”文士淡淡道。
“**客官说的是，**”伙计笑着应和，“**尤其是**`云山雾尖`**，须得**`三沉三浮`**，方能品得真味。**”
“云山雾尖”，“三沉三浮”。
消息如同水银泻地，通过最不起眼的渠道传递出去。一场针对“龙眼”，或者说针对持有“龙眼”之人的行动，已经开始悄然布局。
**
静室内，在林微熹“匪夷所思”的协助下，格桑卓玛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她长吁一口气，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红晕，指着被她重新整理、标注过的龙纹图（旁边还贴满了写着“糖葫芦”、“芝麻饼”等字样的小纸条）对陆寒江和林微熹说道：
“虽然依旧不完整，但结合郡主的……呃，‘启发’，以及圣殿典籍，我现在有七成把握可以确定两件事！”
“第一，这龙纹确实隐藏着一幅地图，它指向的并非单一地点，而是一个脉络。其核心，似乎与几条主要龙脉的交汇点有关，这个交汇点，很可能就在……**京城附近的地下！**”她手指点向龙纹中心一处被林微熹形容为“**莲蓉蛋黄酥** 中心那颗咸蛋黄”的区域。
陆寒江眼神一凝。京城地下？这目标范围虽然缩小了，但依旧惊人，且牵涉极广。
“第二，”格桑卓玛继续道，手指滑向龙纹边缘一处由许多“`糯米滋`缺口”和“`旋风千层酥`”线条构成的复杂区域，“这里，根据星象对应和郡主‘像海外群岛’的提示，极有可能指示着与‘龙眼’或者说与中土龙脉息息相关的另一件关键物品的方位——它位于**海外**！而且其气息特性，与陆大人刚才提到的‘定海珠’描述非常吻合！”
龙纹地图指向京城地下的龙脉核心，同时暗示了海外“定海珠”的方位！
“归墟”的目标很明确了：他们想利用“定海珠”这类可能与龙脉相辅相成或相生相克的海外灵物，来影响甚至控制中土龙脉的核心，以实现他们那“万物归墟”的疯狂目标！
“太好了！总算有方向了！”林微熹也松了口气，感觉比自己成功破解一道新菜式还有成就感。随即，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微熹的脸“唰”地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陆寒江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对门外吩咐道：“去‘百味斋’，买一盒新出的`旋风千层酥`，一盒`梅花糟鲥鱼`（做成即食的），再称二两`黑芝麻胡饼`，半斤`冰糖葫芦`，还有……各种蜜饯果子都包一些来。”
林微熹愕然抬头，对上陆寒江那双深邃的眸子。
只见这位指挥使大人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公务：
“林小姐今日协助破译龙纹，有功。这是……**加班费**。”
（第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