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几乎是踩着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驶入了沉寂的京城。没有回丞相府，也没有去皇城司衙门，而是直接抵达了城西一处不起眼、戒备却异常森严的别院——这是陆寒江的一处秘密据点。
连续多日的奔波与紧张，加上赵坤死讯的冲击，让林微熹一下马车，就感觉腿肚子发软，差点一头栽倒。幸好旁边的“伙计”（暗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陆寒江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麻烦精”，但出口的话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是关心？“先去休息，一个时辰后，书房议事。”
林微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被引到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客房。她也顾不上挑剔环境，几乎是扑到床上，眼皮就开始打架。
然而，还没等她睡踏实，就被云袖轻声唤醒了。原来这丫头早就被陆寒江的人秘密接来了别院。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云袖眼圈红红的，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絮叨着京里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什么皇城司天牢出事、陆指挥使雷霆震怒之类的。
林微熹听得心烦意乱，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南下带的点心早就在路上消耗殆尽，回到京城这熟悉的地方，食欲更是汹涌澎湃。
“云袖，有吃的吗？什么都行……”她可怜巴巴地问。
云袖连忙道：“有有有！厨房备了清粥小菜，奴婢这就去拿！”
很快，云袖端来了热粥和几样清淡小菜。林微熹没什么胃口地扒拉了两口，忽然叹了口气：“要是有串糖葫芦就好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约莫半个时辰后，当她磨磨蹭蹭来到书房时，竟然真的看到自己座位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串红艳艳、亮晶晶、裹着透明糖衣的冰糖葫芦！
林微熹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端坐在主位、正凝神看着卷宗的陆寒江。他依旧是那副冰山脸，仿佛那串糖葫芦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难道是……他让人买的？】林微熹内心的小人震惊地捂住了嘴，【陆阎王居然会买糖葫芦？！这比‘烛龙’首领是只猫还让人难以置信！】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串糖葫芦，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嘎嘣脆，酸甜可口！瞬间感觉连日的疲惫和压抑都被这熟悉的味道驱散了不少。
“谢谢……”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陆寒江翻动卷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书房里还有其他几位皇城司的核心骨干，见到这一幕，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微微抽搐的嘴角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指挥使大人给林小姐买糖葫芦？这画面太美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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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的休息显然不足以让陆寒江平息怒火。书房内的气氛，比江南墨家旧宅的密室还要压抑。
陆寒江将赵坤被灭口的卷宗摔在桌上，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皇城司天牢，铜墙铁壁，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毒杀要犯！负责看守、验毒、送饭的一干人等，全部隔离审查！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是！”下属们噤若寒蝉，领命而去。
一场雷厉风行的内部清洗迅速展开。所有可能与赵坤案有接触的人员，上至负责看守的小旗官，下至洒扫的杂役，全部被严格控制起来，逐一过筛。一时间，皇城司内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林微熹一边小口啃着糖葫芦，一边看着陆寒江如同精密机器般下达一道道指令，处理着海量的信息和人员排查工作。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不见丝毫疲态，仿佛永远不会被情绪左右。
【工作状态的陆阎王，果然更吓人……】她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顺便把最后一口山楂果肉吞下肚，满足地舔了舔唇角沾到的糖渣。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串光秃秃的、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红色果渣的竹签子，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竹签子……江南那个卖竹编的老者！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陆大人！”她顾不得仪态，举着那根糖葫芦棍儿，冲到陆寒江的书案前。
陆寒江抬眸，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以及手里那根可笑的竹签，眉头微蹙：“何事？”
“竹器！江南那个老者！”林微熹语速飞快，“他说他是‘守门人’，世代编织竹器！赵坤是被毒死的，毒药混在饮食里……盛放饮食的器皿呢？有没有可能是……竹制的？或者，传递毒药的工具，是竹器？”
陆寒江眼神骤然一凝！
他立刻翻出关于那名自杀役卒的详细勘察记录。记录上写明，该役卒负责送饭，使用的食盒是统一的木制。但在其死后居住的杂物间内，发现了一些……编织到一半的竹篾和小巧的竹制工具！当时只以为是个人爱好，并未深究！
“立刻去查！”陆寒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查那个役卒的背景！祖籍何处？家中可有擅长竹编之人？近期与哪些可疑人员接触过？尤其是，是否接触过与江南吴州有关的人或物！”
新的调查方向被迅速部署下去。
皇城司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这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进展神速。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传回：那名自杀的役卒，祖籍正是江南吴州！其家中曾以竹编为生！而且，在其自杀前三日，有人曾看到他在皇城司后巷，与一个兜售竹编玩意儿的老者有过短暂接触！据目击者描述，那老者佝偻着背，面容模糊，但口音带着吴地特征！
一切都对上了！
“是‘烛龙’的人！”林微熹握紧了拳头，既兴奋又后怕，“他们利用同乡之情，或者干脆就是发展了那个役卒，利用竹编传递了毒药或指令！那个老者，很可能就是我们在吴州见过的那个‘守门人’的同族，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个人扮演的！”
陆寒江面色阴沉如水。“守门人”……好一个“守门人”！昨夜在吴州看似坦诚告知线索，转头就在京城策划了灭口！好一招声东击西，好深的算计！
“看来，江南的线索，未必全然可信。”陆寒江冷声道，“那幅《万里江山图》，恐怕也是个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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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似乎再次变得扑朔迷离。江南的“守门人”是敌是友？《万里江山图》是真是假？
但陆寒江并没有陷入困惑，他很快做出了决断。
“既然他们想引我们去找画，那我们就……如他们所愿。”陆寒江眼中寒光闪烁，“将计就计，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他看向林微熹：“关于那幅《万里江山图》，你还知道多少？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林微熹努力回忆着：“那老者说，画是前朝吴道子的绝笔，暗藏玄机，能与‘璇玑玉衡’感应，指向阵眼……哦对了，他还说，画最后出现在江南文人雅集，与收藏大家有关……”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父亲林丞相。她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雅士，虽然位居丞相，但对书画古董的痴迷程度，不亚于对朝政的操心。他的书房里，就收藏了不少名家字画……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
“陆大人，我有个主意！”林微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既然‘烛龙’想用这幅画引我们上钩，那我们为什么不主动放出风声，说我们对这幅画感兴趣呢？”
“哦？”陆寒江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我们可以……让我爹出面。”林微熹嘿嘿一笑，“我爹是书画收藏大家，他若突然对《万里江山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四处寻访，合情合理，绝不会引起‘烛龙’怀疑。而我们，就可以躲在暗处，看看会有哪些‘鱼儿’被引出来！”
这个计划堪称绝妙！利用林丞相的身份和爱好作为掩护，既能追查画的下落，又能反向侦查“烛龙”的动向，可谓一箭双雕！
陆寒看着林微熹那得意的小模样，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女人，有时候脑子转得是真快。
“可以。”他点头同意，“但需绝对保证林相的安全，此事，我需亲自与他商议。”
“没问题！”林微熹拍着胸脯保证，“我爹最疼我了，我去跟他说！不过……”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要我当这个‘诱饵’，甚至把我爹都拉下水，陆大人，您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陆寒江看着她那副“敲竹杠”的嘴脸，刚刚升起的那点赞许瞬间烟消云散。“……你想如何表示？”
林微熹立刻掰着手指头数起来：“首先，查案期间，点心和茶水供应不能断，而且要换着花样来！其次，如果我爹同意了，你得保证派最厉害的人保护他！还有，下次再遇到钻通风管道那种事，你得让我走前面……哦不，是尽量别让我钻！”
陆寒江：“……” 他开始认真考虑换个合作对象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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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林丞相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当林微熹在陆寒江的陪同下（主要是为了显示皇城司的重视和保证安全），回到丞相府，将事情的严重性（省略了部分过于凶险的细节）和计划委婉告知父亲后，林丞相沉默了许久。
书房内，烛火映照着他儒雅却已显沧桑的脸庞。他看着女儿眼中那份不同于往日的坚定与聪慧，又看向一旁虽沉默却气场强大的陆寒江，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微熹，你长大了。”林丞相的语气带着欣慰，更带着浓浓的担忧，“此事关乎国运，为父……义不容辞。”
他看向陆寒江，神色肃穆：“陆指挥使，小女……就拜托你了。至于寻画之事，老夫自有分寸，定会做得天衣无缝，引蛇出洞。”
陆寒江拱手，郑重道：“林相深明大义，下官佩服。安全之事，皇城司责无旁贷。”
于是，一场围绕着《万里江山图》的“钓鱼”行动，悄然展开。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顶级的文人圈子里，悄然流传起一个消息：林丞相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幅古画残卷，疑似与失传的《万里江山图》有关，正不惜重金，四处寻访完整的画作和知情者。
丞相府的门槛，几乎被各路书画商人和所谓的“藏家”踏破。林丞相也乐得配合，整日与来人品画论道，一副痴迷其中的模样。
而皇城司的人，则如同隐藏在暗处的猎手，密切监视着每一个接近丞相府的可疑人物。
林微熹则安心待在别院里，美其名曰“分析线索”，实则过上了被陆寒江（被迫）包揽了点心供应的“米虫”生活。偶尔，她也会被陆寒江拎去皇城司，一起分析那些监控记录，或者研究从江南带回来的、关于“九霄阵”和“璇玑玉衡”的零星资料。
这日午后，林微熹正对着一碟新出的豌豆黄大快朵颐，陆寒江拿着一份刚截获的密信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有鱼儿上钩了？”林微熹含糊地问。
“鱼是上钩了，但……是条泥鳅。”陆寒江将密信递给她，“我们监控到一个与安远侯府有密切联系的书画商人，曾向柳如烟透露林相寻画的消息。”
“柳如烟？”林微熹差点被豌豆黄噎住，“她又跳出来了？她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目前还不清楚。”陆寒江眼神冰冷，“但安远侯府……与兵部，与军械，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如烟，安远侯府，兵部……这些原本看似零散的线索，似乎正在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收拢。
林微熹放下点心，感觉嘴里的香甜味道都淡了几分。风暴，似乎越来越近了。而她这只原本只想躺平的“咸鱼”，此刻却站在了风暴眼的边缘，身边是冷面阎王陆寒江，面前是深不可测的“烛龙”迷局。
她拿起一块豌豆黄，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管他呢！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先吃饱再说！】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