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夜来得格外早。
刚过黄昏，浓稠的黑暗就像墨汁般泼洒下来，将树木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面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洛亦宁坐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借着影能凝结的光球，仔细研究着白天绘制的影涡潭地图。
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
影一探进头来，手里捧着几块下品影能结晶，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主人，轮岗的影卫已经安排好了，这是今天剩下的结晶，您要不要吸收一些恢复体力？”
洛亦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结晶塞进储物袋，指尖在地图上的漩涡符号上敲了敲：“潭边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
影一摇摇头，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一块石头垫在屁股底下，“跟您离开时一样，就那个漩涡在转，连只鸟都没飞过，安静得有点吓人。”
“越安静，越不对劲。”
洛亦宁指尖划过地图边缘标注的白骨堆位置，“那东西能吞噬那么多生命，不可能一直蛰伏，肯定在等什么。”
影一搓了搓胳膊，似乎想起了白天那恐怖的吸力：“您说...那潭底到底是什么啊？是魔物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
洛亦宁合起地图，光球的光芒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但不管是什么，总得弄清楚。”
她看向帐篷外，小黑正蹲在一块岩石上，对着影涡潭的方向出神，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两颗星，“小黑好像对那地方很敏感，说不定能帮上忙。”
正说着，小黑突然转过头，对着帐篷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影体上的银色光带剧烈闪烁，像是在示警。
“怎么了？”
洛亦宁立刻站起身，抓起靠在身边的探路杖。
影一也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影刃上：“是潭边那边出事了？”
话音刚落，负责盯梢的影卫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密林，影体虚得几乎要溃散，嘴里含糊地喊着：“主...主人...潭...潭里有动静！”
洛亦宁心里一紧，率先朝着潭边跑去：“带路！”
一行人疾行穿过密林，很快就看到了影涡潭的轮廓。
与白天不同，此刻的潭水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铺满了碎裂的翡翠，中央的漩涡旋转得更快了，发出的嗡鸣也变得尖锐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潭而出。
“怎么回事？”
洛亦宁压低声音，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目光紧紧锁定潭水。
负责盯梢的影卫喘着粗气，指着漩涡中心：“刚才...刚才漩涡突然停下来了，然后...然后从底下冒上来好多泡泡，里面好像有黑影在动...”
洛亦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漩涡中心的暗红色光芒周围，密密麻麻地冒出了无数黑色的气泡，气泡破裂时散发出的雾气不再是腐蚀性的，而是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空气中的影能都变得粘稠起来。
更诡异的是，那些雾气在半空中凝聚成模糊的形状，像是无数只扭曲的手，朝着天空抓挠，又像是在挣扎，最终还是被漩涡重新吸了回去。
“那雾气里...好像有影能波动。”
影二凑到洛亦宁身边，语气凝重，“很微弱，但很熟悉，像是...像是我们影卫的气息。”
洛亦宁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立刻明白了——那些雾气，很可能是之前被拖入水中的影卫残留的影能，被潭底的东西消化后，以这种形式排了出来。
“畜生。”
洛亦宁低声骂了一句，指尖的影能不受控制地暴涨，青铜针从袖口滑落到掌心，闪烁着冰冷的光。
“主人，您别冲动！”
影一连忙按住她的胳膊，“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洛亦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影一说得对，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更多人送命。
但那毕竟是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影卫，就这么被当成“养料”消化，她心里怎么可能不窝火？
“影将恢复得怎么样了？”
洛亦宁问道，声音还有些发紧。
“已经能战斗了，但还没恢复到巅峰状态。”
影二回答，“他刚才也跟过来了，就在后面。”
洛亦宁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潭水：“影将，影一，你们跟我来。影二，带着其他人在这里警戒，一旦有东西上岸，立刻用影网缠住，别让它靠近密林。”
“是！”
影二领命，开始安排影卫布置影网。
洛亦宁带着影将和影一，借着岩石的掩护，一点点靠近潭边。
越靠近潭水，那股血腥味就越浓，影能的波动也越混乱，像是有无数种不同的影能在里面交织、碰撞、最终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同化。
“这里的影能浓度...比白天高了至少两倍。”
影将低声道，红色的影能在他周身缓缓流转，形成一道屏障，隔绝着空气中的混乱能量，“而且很驳杂，像是混合了成百上千种魔物和转职者的影能。”
“所以它才需要不断吞噬。”
洛亦宁的声音冷得像冰，“它在通过吞噬不同的影能来完善自身，这潭底的东西，很可能是某种以影能为食的聚合体。”
这个猜测让影一和影将都打了个寒颤。
以影能为食的聚合体...这比任何已知的魔物都要可怕，因为它理论上可以无限成长，吞噬的影能越多，实力就越强。
三人来到白天洛亦宁观察潭水的那块岩石后。
洛亦宁探头看了一眼，漩涡中心的绿光和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气泡冒得更凶了，隐约能听到潭底传来沉闷的搅动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翻身。
“必须弄清楚它的形态和弱点。”
洛亦宁从储物袋里拿出三枚影纹石，递给影将和影一，“这是探测用的影纹石，注入影能后能在水下维持一刻钟，能传回简单的影像和声音。”
她顿了顿，补充道，“别靠近漩涡中心，就在边缘探查，一旦感觉到吸力增强，立刻撤回。”
影将和影一接过影纹石，郑重地点点头。
影将运转影能，将影纹石裹在掌心，红色的影能渗入石纹，让石头发出淡淡的红光：“我去北边，那里离白骨堆近，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那我去南边。”
影一也激活了影纹石，“那边的岩石符文好像更清晰，或许能干扰一下潭底的东西。”
洛亦宁激活最后一枚影纹石，指尖的银线缠绕在石头上：“我在中间接应，有任何情况立刻传讯。”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纵身跃入水中。
冰冷的潭水瞬间包裹了他们，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吸力，试图将他们体内的影能抽离。
但三人都提前运转了水影游的特性，影能在体内如同水流般快速循环，抵消了大部分吸力，身影在水中灵活地穿梭，朝着预定的方向游去。
洛亦宁没有急着深入，而是在潭边附近游弋，影纹石被她用影线系在手腕上，不断释放出微弱的探测波。
她能感觉到，水下的影能比水面上更加混乱，像是无数条毒蛇在黑暗中游走，稍不注意就会被缠绕、吞噬。
潭水很深，往下游了大约十几米，周围就彻底陷入了黑暗，只能依靠影能感知周围的环境。
洛亦宁的影域在水下被压缩了不少，只能覆盖方圆五米，但这已经足够让她避开那些潜藏在水藻中的危险——她发现了好几具半腐烂的尸体，有的穿着转职者的制服，有的则是魔物的残骸，显然都是之前的受害者。
“这些尸体都被某种力量同化了。”
洛亦宁用影刃挑开一具尸体的衣服，皮肤下的血管已经变成了黑色，隐约能看到影能在里面流动，“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尸体，而是变成了潭底之物的‘养分储备’。”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影纹石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影一传来的讯息。
洛亦宁立刻集中精神，感知着影纹石传回的模糊影像——影一正在一片布满符文的岩石附近，那些符文在水下发出淡淡的银光，似乎真的能干扰周围的影能，让吸力减弱了不少。
但影像很快就变得混乱，伴随着剧烈的晃动和影一急促的呼吸声，隐约能听到某种低沉的咆哮，还有...鳞片摩擦岩石的声音？
“影一？！”
洛亦宁心头一紧，立刻朝着南边游去。
刚游出没几米，影纹石的震动就变得更加剧烈，传来的影像里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阴影的边缘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像是某种巨型鱼类的侧面。
紧接着，是影一带着惊恐的声音，通过影能传递过来，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有...有巨影...很大...鳞片...救——”
最后的“救”字戛然而止。
影纹石的光芒瞬间熄灭，与影一的联系彻底中断。
“影一！”
洛亦宁目眦欲裂，速度猛地加快，红色的影能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尾迹。
就在她快要到达影一失踪的区域时，另一块影纹石也开始震动。
是影将传来的。
这次的影像更加清晰——影将正在白骨堆附近，那些白骨在水下堆积如山，形成一个巨大的金字塔，而在金字塔的顶端，缠绕着无数黑色的触须，触须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躯体，躯体表面覆盖着紫黑色的粘液，隐约能看到无数张痛苦的脸在粘液下游动。
那就是潭底之物的本体？
不等洛亦宁看清，影像突然剧烈翻转，影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促传来：
“它醒了...速退！！！”
话音未落，影像里就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占据了整个画面。
那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液，死死地“盯”着影纹石的方向，然后猛地一缩。
影纹石的光芒瞬间熄灭。
与影将的联系，也断了。
洛亦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影一和影将...都出事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潭水深处。
那里的影能波动已经达到了恐怖的程度，像是有一颗炸弹即将引爆，整个潭水都在剧烈晃动，无数气泡从深处涌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锁定了自己。
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像是整个潭水都变成了活物，正用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撤！”
洛亦宁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水面游去。
她知道，影一和影将的示警不是开玩笑，那东西真的醒了，再不走，她也得交代在这里。
水下游动的速度比来时快了数倍。
水影游的特性被她发挥到了极致，身体如同一条灵活的鱼，在混乱的水流中穿梭。
但身后的恐怖气息却如影随形，而且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水流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快速逼近。
“快一点...再快一点！”
洛亦宁咬紧牙关，将体内的影能压榨到极限，肺部因为缺氧而传来剧烈的疼痛，但她不敢停下。
就在她快要浮出水面时，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从下方传来，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脚踝！
那吸力比白天感受到的强了十倍不止，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她拖向无尽的深渊。
洛亦宁的身体猛地一顿，半个身子被拉回水下，冰冷的潭水灌入她的口鼻，让她呛得几乎窒息。
“滚开！”
洛亦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反手将青铜针刺入自己的脚踝！
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同时也激发了体内的潜能，银红色的影能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震开了那股吸力。
她借着这股反作用力，猛地向上一蹿，终于冲破了水面，重重地摔在潭边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全是血腥味。
“主人！”
影二带着几个影卫连忙冲过来，将她扶起来，“您没事吧？影将和影一呢？”
洛亦宁摆摆手，刚想说话，就看到潭水中央的漩涡突然停止了旋转。
紫黑色的潭水如同被冻结般静止不动，无数黑色的触须从漩涡中心探出来，在水面上挥舞，像是在寻找猎物。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覆盖着紫黑色粘液的躯体缓缓升起，半个身子露出水面，至少有二十米高，躯体表面的无数张脸同时睁开眼睛，发出凄厉的尖啸。
那尖啸仿佛能穿透灵魂，让所有影卫的影体都剧烈波动起来，几个实力较弱的影卫甚至直接溃散，化作点点光粒消散在空气中。
“是...是巨影！”
一个影卫失声尖叫，指着那躯体下方，“它...它真的存在！”
洛亦宁抬头望去，心脏狠狠一缩。
在那巨大躯体的下方，隐约能看到影一和影将的影纹石掉落在水面上，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
而那躯体的最下方，连接着一条粗壮的、覆盖着鳞片的尾巴——正是影涡巨兽的尾巴！
原来如此。
影涡巨兽根本不是什么boSS，只是这潭底之物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的“触手”之一。
“撤！快撤！”
洛亦宁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级别的存在，再也不敢有丝毫留恋，厉声下令，“退回密林深处！快！”
影卫们如梦初醒，扶着洛亦宁，踉踉跄跄地朝着密林跑去。
身后，那巨大的躯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黑色的触须如同鞭子般抽向岸边，将岩石抽得粉碎，紫黑色的粘液飞溅得到处都是，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大坑。
洛亦宁回头看了一眼。
那巨大的躯体正在缓缓下沉，重新没入潭水，只有无数触须还在水面上挥舞，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
潭水再次开始旋转，形成比之前更大的漩涡，吸力也变得更强，连岸边的岩石都开始松动，被一点点拖入水中。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
影二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被吓得不轻。
洛亦宁没有回答。
她能感觉到，那东西并没有追出来，似乎被某种力量限制在潭底，无法离开影涡潭的范围。
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暂时安全了。”
洛亦宁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影涡潭的方向，眼神复杂，“但我们...失去了影一和影将。”
影卫们都沉默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尖啸，在寂静的密林里回荡。
洛亦宁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知道，这次是她大意了，低估了潭底之物的恐怖。
但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影一和影将的仇。
她会报。
潭底的秘密。
她会揭开。
只是现在，他们需要暂时撤退，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机会。
洛亦宁深吸一口气，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先退回之前的山谷，清点损失，恢复实力。”
她顿了顿，补充道，“派人在密林边缘盯梢，一旦那东西有异动，立刻回报。”
“是！”
影卫们领命，开始有序撤退。
洛亦宁最后看了一眼影涡潭的方向，那里的漩涡再次开始旋转，只是这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那漩涡中蕴含的杀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