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还没化透，晒谷场的老槐树下已经围了半圈人。
杨靖蹲在草垛边搓手，哈出的白气里混着点焦糊味——昨夜他在库房守了半宿，把这三年的奶票登记簿又翻了一遍，边角都被油灯烤得卷了边。
小靖啊。王念慈抱着一摞账本走过来，蓝布衫袖口沾着墨渍，我刚才去井台打水，听见赵婶子跟孙二奶奶说，昨儿后半夜看见队长家的二小子拎着铁皮桶往家跑。她眉尾微蹙，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辫梢，她们说你平日看着公道，没想到也......
杨靖把最后一摞账本码齐，抬头时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冰棱：婶子们的嘴是风箱，煽得快灭得也快。他拍了拍账本，封皮上平安屯奶票发放记录几个字被他用红漆描过，咱们把账晒出来，比十张嘴都管用。
铁蛋姑扯着嗓子从场边跑过来，棉袄前襟沾着菜叶子：都到齐啦！
西头王瘸子柱着拐棍，东头李老蔫让他闺女背着，连马德海家那口子都揣着针线筐坐前排了！她冲杨靖挤挤眼，我可把话放出去了，今儿要是查不清，我铁蛋姑当场把菜筐吃了！
日头爬上老槐树梢时，杨靖踩着草垛上了台。
手里的铁皮喇叭被他擦得锃亮，凑近时还能闻见股铁锈味：各位叔伯婶子，今儿咱不嚼舌头，看账！他冲刘会计使个眼色，后者抱着账本往前一站，眼镜片在阳光下闪了闪：五月初三，张大山家工分82，领奶2斤；五月初四，李老蔫家工分35，领奶3斤......
台下突然炸开一声吼：那我昨儿后晌瞅见队长家三小子拎着半人高的铁桶往家走，咋说？张大山挤到前排，粗布裤腿沾着泥，我老张别的不说，就问这桶里装的是风还是奶？
杨靖从怀里摸出块烧焦的布角，严禁私贩四个字在布纹里若隐若现。
他把布角举过头顶：有人怕咱们的奶卖得好，怕咱们的日子过舒坦了，所以要往奶里掺浑水。他声音突然放软，像晒谷场上晒了半日的苞米，可咱们屯子的奶是良心奶，账是良心账——刘会计，把队长家这月的领奶记录念一遍。
队长家五月共领奶15斤，每日半斤，均有本人签字。刘会计翻开最后一本账，纸页窸窣响，五月十七，队长家二小子代领，备注：给队里病号送奶。
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马德海蹲在最后排的石墩上，烟锅子在地上敲得咚咚响，烟灰落了一裤腿。
杨靖盯着他的动作，系统提示突然在耳边响起：检测到集体信任危机，主持者无私心，触发【民心之秤】。
半空中突然泛起一层白雾，待雾气散去，一杆半人高的青铜天平悬在众人头顶。
左托盘上浮现张大山家四个小字，右托盘是孤寡户李老蔫。
杨靖伸手虚按，左盘地落下三块青灰色石片，刻着护粮功勋；右盘落下半块浅褐色石片，刻着困难补助。
天平微微倾斜，又慢慢归平。
全场静得能听见老槐树上冰棱掉落的脆响。
张大哥去年冬天追偷粮贼，在雪地里跑了十里地，这是护粮的功。杨靖指着左盘，李大爷家老伴瘫在炕上三年，咱们每月多给半斤奶，这是人心的暖。他声音拔高，像腊月里炸响的鞭仗，工分是明账，良心是暗秤——这杆秤，在咱们每个人心里！
老疙瘩妻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酒气混着奶香味飘出来：我家那口子疯了十年，杨靖没断过咱们半斤奶！她仰头灌了半碗酒，碗底重重磕在石墩上，这杯酒，敬公道！
小满子婶红着眼眶撕开手里的奶票：我家小子能挑水了，这多领的半斤票，退！铁脑壳小舅举着个木印挤上来，印面刻着红蓝两道线：往后红边是困难户，蓝边是工分户，谁要敢在票上动手脚，我拿这印子盖他脑门！
马德海猛地站起来，棉裤腿带翻了石墩，烟锅子掉在地上。
他刚要甩袖走，老黄牛妻拦在他跟前，手里攥着个小本子：德海叔，我男人天天给队里的牛打针，这算不算护牛分她声音发颤，昨儿我家小牛犊病了，杨靖连夜去县城请兽医......
马德海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弯腰捡起烟锅子，灰扑扑的棉袄在风里晃了晃，一句话没说就往场边走。
人群散得差不多时，张大山拎着自家的铁皮桶走过来。
他地掀开桶盖，乳白色的奶水晃出半圈涟漪——桶里只装了小半桶。往后按天平来。他瓮声瓮气地说，把桶往杨靖脚边一放，多的奶，给李老蔫家送过去。
杨靖望着他的背影笑，系统提示在眼前浮起淡金色的光：【民心之秤】生效，任务响应率+25%。
解锁新功能：【民意预判】——可感知三日内群体情绪波动。他低头收拾账本，听见场边有人小声嘀咕：听说牛场这两天产奶量猛增......
话音未落，老黄牛妻抱着个破棉絮从场边跑过来，眼眶红得像熟透的山里红：杨靖！
杨靖！她喘得直咳嗽，大黑和花斑......
杨靖心里一沉，刚要问，她又吸了吸鼻子：大黑和花斑昨儿下的崽儿，可精神了！她搓着手笑，我就是想跟你说，明儿我去割点新鲜苜蓿，给产奶的牛补补......
杨靖松了口气，抬头看见远处山路上有辆驴车晃悠着往县城去。
赶车的老汉掀开盖在白菜上的破布，底下露出几匹裹得严严实实的铁骨棉，随着车辙颠簸轻轻晃动，像给冬天的山路绣了道暗花。
日头西斜时，杨靖蹲在牛圈外数奶桶。
老黄牛妻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手里捏着块带稀便的草叶：杨靖，大黑和花斑......这两天拉的屎咋稀溜溜的？她眼眶又红了，不会是吃了啥坏东西吧？
杨靖接过草叶，系统提示突然跳出一行小字：检测到畜牧业异常，建议......他抬头望向牛圈里正甩着尾巴的两头花奶牛，晨光里它们的毛还是油亮亮的，可蹄子边的草堆上，确实沾着几滩稀黄的痕迹。
婶子别急。他拍了拍老黄牛妻的手背，我明儿去县城请兽医来瞧瞧。他望着牛圈里慢悠悠嚼草的牛群，心里琢磨着系统新解锁的民意预判功能——三日内的情绪波动......该不会和这牛拉稀有关吧？
山风卷着雪粒子刮过来，杨靖紧了紧棉袄，听见远处传来王念慈的喊叫声：杨靖！
县供销社的李主任来了，说要谈奶票换布票的事儿！他转身往场院跑，鞋底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深印，像给即将到来的麻烦提前划了道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