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过自己留在相对熟悉的环境，也从未想过让忘川独自离开。带他去天斗城，帮他找到宁荣荣，是她此刻认定的、必须完成的使命。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黎晓星恋恋不舍地环顾了一下这个承载着她和哥哥、如今又和忘川短暂回忆的小小避难所，然后深吸一口气，拉着忘川的衣袖，迈开了向北的脚步。
森林小径崎岖蜿蜒，黎晓星却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一路叽叽喳喳。之前的惊险和悲伤似乎都被她暂时抛在了脑后，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忘川的依赖，让她充满了活力。
“喂，忘川哥哥，”她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藤蔓，一边好奇地问，“那个宁荣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呀？能被你这样的……嗯，厉害又好看的人一直记着，她一定很特别吧？”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和细微的失落，却没能逃过忘川的感知。
忘川沉默地走着，黎晓星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记忆的深潭。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完全沉默。
他努力在那些混乱的碎片中搜寻，一个模糊却异常温暖的轮廓渐渐浮现——银铃般的笑声，带着嗔怪的呼唤，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我不知道。”忘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迷茫，但其中的份量却无比清晰，“但她对我很重要。”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真实。
很重要…… 黎晓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她低下头，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声音低了下去：“哦……能被你这样的人一直记着，可真好……她一定……很幸福吧……”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向往。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偶然闯入忘川生命里的、微不足道的小女孩。哥哥已经死了，忘川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是她心里悄悄认定的“新哥哥”。
她不敢奢望能在忘川那浩如烟海、只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存在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但当分离的阴影如此清晰地悬在未来的路上，说心里没有失落，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努力地，把这份失落藏在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小脸之下。
时间很快到了正午。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忘川示意黎晓星原地休息，自己则再次无声地潜入森林深处猎取食物。
当忘川拖着一只体型适中的风狍回来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微微一顿。
只见黎晓星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几根柔韧的草茎和几片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稍厚实些的树皮，正全神贯注地忙碌着。
她的手指灵巧地翻飞，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要交叉……嗯，对，这样……尾巴要长一点才飞得稳……”
不一会儿，一个虽然粗糙简陋、但形神兼备的小纸鸢就出现在她手中！
纸鸢的骨架用草茎扎成，蒙皮是处理过的树皮，还粘了几片彩色的羽毛做装饰，虽然歪歪扭扭，飞不高是必然的，但那份童趣和心意却无比真挚。
“看！忘川哥哥！”黎晓星献宝似的举起她的作品，小脸上满是骄傲，眼睛亮得惊人
“怎么样？厉害吧！这可是我哥哥教我的！他扎的纸鸢可好看了，能飞得好高好高呢！”
她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纸鸢，“别人想学还没地方学呢！这可是我们家的独门手艺！”提起哥哥，她的语气依旧带着怀念，但少了之前的沉重，多了分享的快乐。
忘川默默地点火，处理猎物，将肉块架在火上烤。黎晓星则拿着她的纸鸢，在火堆旁跑来跑去，比划着放飞的动作，银铃般的笑声在林间回荡。
两人各自拿着一块烤好的肉，默默地吃着。黎晓星咬了一口肉，目光望着跳跃的火焰，小小的脸蛋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超越她年龄的、带着些许迷茫和思考的神情。
“忘川哥哥，”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困惑，“你说，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忘川看向她。
黎晓星用小树枝拨弄着火堆，眼神有些飘忽：“我哥哥以前总跟我说，活着本身好像没什么意义。你看，我们生下来，要吃饭，要睡觉，要担心饿肚子，要害怕坏人……有时候觉得好累好麻烦啊。”
她顿了顿，模仿着哥哥的语气，带着一种温和的坚定，“但是，哥哥又说，‘活着’这件事，它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就像……就像这棵树，”
她指了指旁边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它活着，站在那里，经历风雨，看日升日落，这本身就是它存在的意义呀！所有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但当我们感受到了。那就有了意义，现在我都觉得好奇怪。”
她抬起头，看向忘川，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哥哥还说，如果觉得活着没意思，或者不知道为了什么，那就多看看身边的风景吧。一朵小花，一片好看的叶子，天上一朵奇怪的云……他说他最喜欢看这些了，看到它们好好的，他心里就高兴。”
黎晓星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解和心疼：“可是……哥哥他自己呢？他看见路边饿得快死的小孩，会把自己的最后一个饼子分出去，哪怕自己饿着。”
“看见有人被欺负，哪怕对方是魂师，他也会冲上去讲道理，好几次差点被打……别人都笑他傻，说他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管别人。我也问过他为什么。”
黎晓星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哥哥当时的神情和话语，语气变得格外认真： “哥哥摸着我的头说，‘晓星，你要记住，善良不是因为你得到了什么好处，也不是因为别人会回报你什么。善良，就是善良本身。’”
“他说，‘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他们坏，他们冷漠，那是他们的选择。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坏，自己也跟着坏；不能因为别人冷漠，自己也变得冷漠。’”
“哥哥说，‘这个世界可能很糟糕，很让人失望。可如果连我们这样渺小的人也放弃了心里的那一点点光亮，那这世界不就真的只剩下黑暗了吗？’”
“他告诉我，‘晓星，选择善良，不是因为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好处，而是因为——我们心里知道，那样做是对的。就像我的名字黎明破晓的晨星，就算……’”
黎晓星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但她强忍着，用力吸了吸鼻子，继续清晰地复述道： “‘就算这样做会让自己吃亏，会让自己辛苦，甚至……会像哥哥这样，可能付出很大的代价，也没关系。’ ”
“因为善良，不是为了交换，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是为了在闭上眼睛的时候，能对自己说：我尽力了，我没有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
“他最后笑着说，‘就像这纸鸢，它可能飞不高，可能很快会坏掉，但它在做它想做的事——飞起来，看看天空。这就够了。’”
黎晓星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小脸上交织着困惑、理解和一种深藏的悲伤。她拿起地上那个粗糙的纸鸢，轻轻抚摸着：“哥哥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教会了我这些道理。”
“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像他那样，最后……”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攥紧了纸鸢，指节有些发白。
“但我答应过他，”她抬起头，看着忘川，眼神倔强而清澈，“我会努力记住他的话。就算……就算我也不太明白，就算有时候觉得很难，我也会尽力去做。”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那是哥哥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
她拿起一小块烧黑的木炭，在那个简陋的纸鸢上，极其认真地画了起来。炭笔很粗糙，线条歪歪扭扭。她先画了一个小小的、头发散乱的小人（她自己），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比她高一点、咧着嘴笑的大头小人（她哥哥）。最后，在纸鸢的另一边，她犹豫了一下，画了一个高高瘦瘦、表情有点呆呆的简笔小人（忘川），还特意在他头上画了几根竖线，表示很“酷”。
三个简陋的小人挤在小小的纸鸢上，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充满了童真和温情。
画完后，黎晓星拿起纸鸢，走到忘川面前。她踮起脚尖，将纸鸢郑重其事地塞到忘川手里。
“这个，”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送给你了。不许还回来！”
她仰着小脸，努力想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眼圈却微微泛红：“等以后……你找到宁荣荣了，我们……分开了。你要是……要是偶尔还能想起我这个烦人的小丫头，”
她低下头，声音变得更轻，“你就找个风大的地方，把这个纸鸢放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却努力不让它掉下来：“让它飞起来！飞得越高越好！让它代替我，去看看我没见过的、很高很高的天空！那是我的梦想！只要它飞在天空里……”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那我就在你身边！在风里，在云里，在你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地方！ ”
忘川低头，看着掌心那个粗糙却无比珍贵的纸鸢，看着上面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黎晓星的话语，像一颗带着温度的种子，穿透了他精神深处冰冷的虚无壁垒，悄然落下。
一个微小、脆弱，却又带着不可思议韧性和温暖的“锚点”，在他那仿佛无边无际、只为“宁荣荣”而存在的意识汪洋中，缓缓地、不可磨灭地，扎下了根。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这个承载着一个小女孩所有善良、思念、梦想和不舍的纸鸢，紧紧握在了手心。仿佛握住了世间最易碎，却也最珍贵的琉璃。
“嗯。”他低声回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黎晓星看着他收下，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释然的笑容。她转过身，背对着忘川，偷偷用袖子飞快地擦了下眼睛，然后蹦跳着向前跑去，声音努力恢复轻快：“走啦走啦！天斗城还远着呢！我们得快点！”
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她奔跑的小小身影上，那件宽大的玄色长袍随风摆动，像一面倔强飘扬的旗帜。
忘川把手中的纸鸢收进魂导器，迈开步伐，沉默而坚定地跟了上去。前方的路还很长，森林的阴影依旧浓重，但此刻，那微小的锚点所散发出的温暖光芒，似乎足以照亮脚下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