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的虚空,唯有亿万星辰的微弱磷光点缀着永恒的墨色。吴境悬停其间,渺小如尘埃。他闭目凝神,意识深处,一粒微不可察、却蕴含着奇异律动的光点正持续搏动着——“真理之种”。它像一枚无形的指针,固执地牵引着他的感知,刺破虚无,指向某个深邃的坐标。
循着那缕若有若无的波动,吴境在虚空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轮廓,终于撕开了前方的黑暗。那不是星辰,不是天体,而是一座……古老的祭坛。
它由某种非金非玉、闪烁着暗淡星辉的奇异物质构成,整体呈浑圆之状,直径难以估量,仿佛一颗被放逐的星球残骸。祭坛表面并非光滑,而是铭刻着无数繁复到超越凡人理解的几何纹路,层层叠叠,构成了一个精密到令人恐惧的超级结构。这便是古代星象台——一个只在某些禁忌典籍中模糊提及的存在。
吴境缓缓靠近,知心境修士的强大神念谨慎地扫过每一寸冰冷蚀刻的表面。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沧桑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宇宙尘埃的冰冷和某种沉寂亿万年的重量。真理之种的搏动骤然变得急促、清晰,如同找到了共鸣之源。
星象台的中央区域并非实体平台,而是一片扭曲的、闪烁着诡异幽蓝光芒的虚空涡旋。就在这片涡旋之中,三万颗……星辰?
不,它们并非真正的星辰。
它们悬浮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如棱角分明的多面晶体,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冷光;有的如同不断坍缩又膨胀的心脏,搏动着违背常理的节奏;有的表面流淌着变幻莫测的符文,每一次闪烁都仿佛在阐述一个自相矛盾的命题;有的则干脆是一团混沌的、不断自我吞噬又自我诞生的纯粹光芒……每一颗,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感到不适的“错误感”,一种逻辑层面的扭曲与悖逆。
它们,是悖论星辰。三万颗被强行捕获、囚禁于此的,逻辑的畸胎、认知的毒瘤。它们按照某种玄奥到无法理解的轨迹,在星象台中央的虚空涡旋中缓缓运行,构成了一条庞大、诡异、致命的星轨。星轨运行间,无声地散发着无形的涟漪,所过之处,空间产生细微的褶皱,时间仿佛也粘稠迟滞起来。
吴境的目光被牢牢吸附在这条悖论星轨上。知心境修士强大的认知能力让他本能地解析着其中蕴含的混乱信息流,试图梳理出哪怕一丝规律。就在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星轨深处,捕捉着某个关键节点的能量波动时——
右眼!
一阵毫无征兆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猛地从右眼眼眶深处炸开!那痛苦并非物理层面,更像是某种尖锐的、冰冷的逻辑碎片,狠狠楔入了他的视觉神经,乃至意识核心。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坍缩,又被另一幅短暂而清晰的画面粗暴覆盖。
仿佛穿透了亿万里的时空阻隔,他的“视线”被强行拉近,聚焦在星轨深处的一个特定坐标——第七千星位。
那里,一颗相对较小的悖论星辰静静悬浮,它的形态酷似一枚扭曲的钥匙。就在其冰冷的、布满倒刺的表面上,吴境清晰地“看”到,几道深刻的刻痕,构成了一行娟秀而决绝的字迹。
那是苏婉清的字!
刻痕宛然,每一个笔划都带着她独有的清冷与坚韧,烙印在那颗悖论星辰上,如同一个绝望的标记,一个穿越时空的呐喊。字迹的内容模糊不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干扰着,但那属于她的气息,却如同烙印,清晰无比地灼烧着吴境的感知。
但这残影只持续了一刹那。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刚才那清晰的画面也随之破碎、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悖论星辰在幽蓝的涡旋中兀自运行。仿佛刚才那撕裂般的痛楚和刻骨的残影,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吴境的内衫。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自己的右眼眼皮。那里,皮肤之下,某种细微的、不属于他的“东西”,似乎正随着心脏的搏动,微微震颤了一下。是那颗寄宿在他右眼深处、来历不明的“时茧”?
星象台死寂无声,三万悖论星辰依旧沿着它们既定的、充满矛盾的轨道无声运转。那第七千星位上的刻痕,此刻望去,空无一物,光滑冰冷。
然而,那瞬间的灼痛,那短暂闪现的残影,那属于苏婉清的气息……绝非虚幻。
青铜门?石刻日记中那初代观测者绝望的留言——“青铜门是我们犯下的第个悖论”——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心头。
吴境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第七千星位。
冰冷的星辉洒在吴境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右眼深处残余的刺痛感还在细微地搏动,提醒着他那绝非幻觉的残影。
第七千星位。
那颗扭曲如钥匙、散发着微弱却异常稳定波动的小型悖论星辰,此刻在他的视野中被无限放大。苏婉清的名字曾烙印其上,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的星轨幽光。但这空无本身,就是指向真相的路标。
星象台的核心死寂无声,三万颗逻辑畸胎在涡旋中无声流转,编织着无形的认知陷阱。吴境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属于知心境修士的强大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向那第七千星位延伸过去。神念触碰到星轨外围的无形力场时,虚空中陡然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那不是能量的碰撞,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尖叫——是规则被强行扭曲时发出的、无声的抗议。
他试探性地将一缕神念凝聚成丝,如同外科手术的柳叶刀,精准地切入第七千星位所在轨迹的薄弱节点。就在接触的刹那,那颗钥匙状的星辰骤然一亮!表面流淌的符文瞬间凝固,随即以一种违背逻辑的方式疯狂重组——前一秒还在阐述“存在即合理”,下一秒就变成了“存在即虚无”。混乱的逻辑信息流如同失控的潮水,猛地沿着神念之丝逆冲而上!
吴境闷哼一声,识海剧震。那逆冲的信息并非攻击,而是纯粹的“悖论的污染”。它试图强行修改他的底层认知,让他相信此刻就是彼刻,真实即是虚幻,苏婉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逻辑错误!无数矛盾的意念在他脑中炸开,争夺着主导权,眼前的世界甚至开始出现重影,星轨似乎分裂成了两条。
他猛地切断了那缕神念!
“噗!”
一口逆血喷出,在虚空中凝成细小的冰晶,旋即被星轨散逸的幽蓝光芒吞噬。吴境脸色苍白,右眼深处的时茧传来一阵更剧烈的悸动,似乎在警告,又像是在……共鸣?这悖论星轨,远比想象的更加诡异凶险,它直接攻击的是认知的根基。强行破解,自身的心境根基都可能被扭曲污染,沦为逻辑混乱的怪物。
就在他强行镇压识海混乱,寻求他法之际,右眼深处那股残留的悸动,忽然变得温顺而清晰。它不再是无序的刺痛,更像是指引。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悄然建立——仿佛他右眼中的时茧,与这第七千星位,乃至这条庞大的悖论星轨本身,存在着某种古老而隐秘的联系。
循着时茧传来的微妙悸动,吴境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第七千星位。这一次,他的感知方式截然不同。他没有再试图用神念蛮横冲击,而是放空心神,让右眼时茧的微弱律动成为主导,如同在黑暗中聆听一个古老的、用频率书写的密码。
幽蓝的星轨光芒在视界中缓缓褪色,冰冷的悖论星辰也失去了狰狞的形态。眼前只剩下最纯粹的本源轨迹线条。那第七千星位,在无数扭曲缠绕的逻辑链条中,如同一个关键的枢纽,其运行的轨迹深处,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倒悬的、门扉般的符文烙印!
那烙印的形状,古朴、苍凉,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威严。
青铜门!
它并不存在于物理空间,而是以悖论规则的方式,烙印在这颗星辰的核心轨迹之上。第七千星位,不只是一个刻字的坐标,它赫然是这条庞大悖论星轨连接某个无法想象的存在的……逻辑坐标锚点!是通往那禁忌之“门”的路径之一!
吴境的呼吸骤然停滞。
几乎在“青铜门”烙印被他以时茧之力窥见的刹那,异变陡生!
星象台中央那幽蓝的虚空涡旋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低沉、厚重、仿佛来自宇宙本源深处的……心跳!
咚!
整个星轨猛地一颤!三万颗悖论星辰瞬间光芒暴涨,然后又骤然黯淡,如同集体经历了一次悸动!运行轨迹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无数细小的逻辑裂缝在虚空中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尖啸。
而吴境的右眼——那寄宿着时茧的右眼——内部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如同心脏被攥紧般的同步震动!
咚!
剧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视野瞬间被染上一层诡异的青铜色,冰冷的、非人的、充满绝对秩序感却又蕴含着无尽悖论混乱的气息,透过右眼,蛮横地冲刷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同化。
心脏……青铜门的心跳……时茧的同步……
第七千星位上的那个倒悬门扉烙印,在吴境被青铜色覆盖的右眼视野中,正散发着冰冷的、仿佛正在“注视”着他的幽光。
星轨深处,那青铜门烙印的轮廓在吴境右眼的青铜色视野中显得愈发清晰、冰冷,如同深渊张开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