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魔宫的死寂，比白昼更甚。血月的光辉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影子，像某种不祥的预兆。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气和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望舒殿内，琉璃早已在外间的小榻上沉沉睡去，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她是这冰冷魔域里，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慰藉，却也像风中残烛，自身难保。
云芷躺在宽大而冰冷的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繁复而狰狞的魔纹。她没有睡意。身体的疲惫早已到达极限，但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无法松弛。
蚀骨寒潭的冰冷，仿佛还残留在骨髓深处，时不时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但比那更清晰的，是唇上仿佛永远无法消散的、属于斩荒的、冰冷又滚烫的触感，以及他最后那句斩钉截铁的——“你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
她轻轻蜷缩起手指，指尖冰凉。
不。
她不信。
或者说，她不能信。
一旦信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她会彻底沦为那个疯批魔尊掌心的一件玩物，一个没有灵魂的替身，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一念之间。
就像他曾经对待素婉那样……不，或许连素婉都不如。
至少素婉曾得到过他毫无保留的爱恋，而她，只是一个可悲的影子，一个随时可能被丢弃、被毁掉的替代品。
绝望吗？
是的。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几乎要将她溺毙。
但奇怪的是，在那片绝望的冰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愤怒，也不是认命的麻木。而是一种……更冷硬、更清醒的东西。
像被反复淬火的铁，在极致的痛苦和压迫下，反而磨去了表面的脆弱，露出了内里坚韧的钢芯。
她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自己的处境，审视斩荒，审视这座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斩荒是疯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行为没有常理可循，喜怒无常，偏执成狂。但疯子，往往也有其固定的行为模式和软肋。他的疯，根植于千年前那场背叛，根植于对素婉的执念。这是他最强大的力量源泉，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他将她视为替身，是一种折磨，但何尝不是一种……可以利用的缝隙？
因为他需要这张脸，需要这个“影子”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所以他才不会轻易让她死。寒潭之罚是警告，是立威，但最后关头，他还是出手护住了她的心脉。
这种极端的“保护”，背后是更深的自私和占有欲，但也意味着，只要她还在“替身”这个角色里，她就有一线生机。
关键在于，如何把握这个度。
如何在不彻底激怒他、不触及他疯批底线的同时，为自己争取到喘息的空间，甚至是……反击的可能。
完全的顺从，像一具行尸走肉？那只会让他更快地失去兴趣，或者变本加厉地折磨，直到她这具皮囊也彻底失去“像她”的价值。
激烈的反抗，像之前那样撕破脸？那更是自寻死路，寒潭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
表面极致的顺从，用以麻痹他，满足他那扭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暗中，悄无声息地积蓄力量，寻找破绽，等待时机。
就像……冰层下的暗流。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走到窗边，血月的光芒将她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窗外，是魔宫森严的景象。扭曲的建筑，巡逻的魔卫，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笼罩着整个魔宫的强大结界光晕。那结界，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离开这里，难如登天。
但并非毫无线索。
她需要信息。
关于魔宫布局的信息。哪些地方守卫森严？哪些地方相对薄弱？结界的节点在哪里？运转的规律是什么？
关于魔族内部的信息。赤炎对她的敌意显而易见，他是主战派，或许也是希望她死得最快的那一个。除了他，还有哪些势力？有没有可能存在的、对斩荒不满的裂隙？
关于斩荒本身的信息。他的力量波动是否有规律？他疯癫发作是否有征兆？那个叫墨渊的心魔，究竟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又会如何影响他？
还有……青蘅。那个神秘的医仙。他似乎知道很多往事，对斩荒也有一定的劝诫能力。他是敌是友？能否利用？
这些信息，像散落在黑暗中的碎片。她需要耐心，需要极其小心地，一片片捡拾起来。
她开始回忆进入魔宫后的每一个细节。
宫宴上那些魔将的眼神和低语。
沉渊每次出现时的姿态和细微表情。
琉璃偶尔透露的、关于魔宫底层的一些琐碎传闻。
甚至……斩荒每一次情绪失控时，周围魔气的细微变化。
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此刻在她脑海中飞快地掠过，被重新梳理、分析。
她走到书案前，上面还摊开着斩荒给她的那些古籍。她伸出手指，蘸着杯中早已冷透的茶水，在光滑的案面上，极其轻微地划动着。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她脑海中，却逐渐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关于魔宫权力结构和防御弱点的草图。
赤炎，左使，主战，势力范围可能在魔宫东侧练兵场一带。
沉渊，影卫，直属斩荒，行踪莫测，但似乎对斩荒的“异常”状态有所察觉，态度复杂。
结界……最强处无疑是宫门和斩荒的寝殿附近。但一些偏僻的角落，比如靠近废弃药园的后山方向，结界的光晕似乎偶尔会有不稳定的闪烁……是因为能量供给问题？还是那里本身有什么特殊？
这些都是猜测。
需要验证。
而验证，需要机会，需要……借口。
云芷的目光，落在那些灵植图谱上。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或许……可以从这些“无害”的书籍入手？表现出对药草的兴趣，借机向琉璃打听魔宫药园的方位？甚至……能否以需要特定药草调理寒潭留下的旧伤为名，尝试获得有限的、在监视下的活动范围？
风险很大。
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就值得尝试。
她收回手指，看着案面上水痕迅速蒸发消失，不留一丝证据。
眼神，却比窗外的血月，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放弃？
不。
她云芷的命，是捡回来的。
从今往后，每一刻，都是赚来的。
既然无路可退。
那便……
杀出一条血路。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深渊，还是渺茫的微光，她都会走下去。
悄无声息地，像一只在黑暗中结网的蜘蛛，耐心等待着。
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或者……等待自己，强大到足以撕破这囚笼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