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教室弥漫着浓郁的黑气，何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思索着上方的阴影会不会就是对方的出口。
月光透过玻璃窗在教室里投下安静润白的光泽，何田低头沉思着自己的选择，他非常确认那位阴影之神一定听见了自己的请求。
何田对自己的判断向来很自信。
“你似乎对自己很自信。”阴冷的怪物声音凭空出现在这个空间里。
当空中恐怖的漩涡出现的一瞬间，这似乎打碎了这片区域的安全阀门，使得何田整个人都僵直在原地。
这是身体遇到危险时的下意识反应，就连他都无法抑制这种害怕的本能。
“为……为什么这么说?”何田颤抖着牙关，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溜达一圈似乎没找到声音的出处。
祂在哪？为什么我无法判断祂的位置?
直到一只爪子轻轻地覆盖他的天灵盖，何田瞬间惊恐地意识到一件事，在他专注于思考的时候，对方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阴影之神下身化作拖尾，上半身扭曲如同漩涡，从何田的影子里钻了出来，漂浮在他的头顶，漆黑的骨爪寂静地放在他的头顶。
阴影之神低笑一声，将五指缓慢地收紧：“目睹了处决礼后还能有胆子呼唤我的名字。”
何田头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大脑瞬间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提醒着他赶紧逃跑，紧接着一股撕裂的痛苦传来，他仿佛整个头颅被那只爪子四分五裂地撕碎了。
鲜血汩汩流出，流进他的眼球，堵塞鼻孔，下巴与脸上半部分分离开，左右脑分成两半中间还牵连着血丝。
这极致的感官刺激使得何田猛的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地板上的月光和空无一人的教室时，才意识到自己在等待中不慎陷入了梦境。
死亡的感受是如此的真实，每一处清晰的可怕。
何田额头布满汗珠，后背的衬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
“还好……还好只是梦。”何田闭了闭眼，安慰着自己，心脏却依旧预警似地疯狂跳动着。
或许是即将与对方见面的恐惧，才会导致自己陷入如此真实的梦魇里。
这是他恐惧的表现。
“这可不是梦。”重叶一句话使得何田瞬间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她。
只见头顶漩涡的怪物不知何时坐在讲台上，正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祂手里转动着何田身上唯一携带的电子设备手机。
“很抱歉，你在我编织的幻境里彻彻底底死了一次，不信，低头看看影子。”
何田低下头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果不其然与周遭影子相比，黯淡了不少。
重叶口器说话时微微吐露着青黑色长舌，看起来怪异极了，非人的凝视使得何田更加不适，“你是怎么知道如何与我沟通的?”
何田曾经无数次翻看过监控摄像下的人类重叶，也与对方现实中接触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恐怖非人感极重的怪物与那位普通的高中生重叶联系到一起。
何田手臂撑着桌子，勉强维持着站姿的直立，艰难地开口道：“我看过你的所有资料，怪物的，人类的，我反反复复研究了很多遍，包括你做人类时的中考小升初的试卷卷面，以及你在黎争……就是商场的那次入梦幻境。”
“你所有的卷面整洁干净，数学答题卡上大题部分，每一个解题步骤堪称答案模板，与界限保持着恰好的留白空间，就像是厨师将菜品恰恰好放在盘子的中间。”
“黎争编织的梦境能够反应人内心最深处，而你，你的内心世界不是图书馆，就是海洋馆。”
何田顺了顺呼吸，平缓气息后继续说道：“它们有几个共同点。第一，某一种物品数量繁多，而当数量多到一定程度时，就会给人产生一种压迫感。”
“毫无疑问，阴影之神的压迫感与核弹程度一致。”何田盯着地上逐渐覆盖的影子阴暗面，额头的汗水滴落下。
重叶面无表情的脸上浮动着漩涡，“很好的赞美，我接受。”
“第二，寂静是两个空间的共同规则，图书馆要安静看书，海洋馆给人感觉如同大海一般幽静窒息。”
“流民秘典中记载，阴影之神对于声音极度的敏感，我猜测您能够听见一定范围内所有声音，就算是蚊子震动翅膀的声音，您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才是阴影之神厌恶尖叫声的原因，太过刺耳了。”
“第二个场景海洋馆是您内心最深处的具现，头顶的鲸鱼与海水水压代表的是您所承受的压力，游荡四周的鲨鱼是您的潜意识具现，”
何田冷汗淋漓，却仍然维持语气的稳定，望着重叶冷静分析道：“您对自我认同是杀手。”
“并且你有着极强的控制欲，这种欲望让你恨不得将所有出现在你面前的、有可能威胁到你的事情或者人或者怪物，通通解决掉，而且越快越好。”
“因为你根本不允许在你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每次怪物苏醒，你几乎是第一时间抵达现场。”
“所以，我判断你对容纳于你保护圈的人或物也同样有着极强的掌控欲。我分析过阴影怪物的战斗视频，你们会以影子为媒介实现短距离的移动。”
“实力越强大，跳跃的距离越远。作为赛博世界远古时代阴影之神，您的力量甚至能够跨越星球，不不不，不止如此，甚至踏破虚空，实现从现实到赛博两个世界的跨越。”
“于是，明明上一刻您还在夏凌市，下一秒就出现在首尔，我猜测您是通过当时在场的影子手下完成了跳跃。”
“控制欲如此之强的您，怎么可能没有在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您经常去的地方种下影子媒介。”
“您的影子手下也许一直地跟在您的爸爸，妈妈，弟弟，林池敏，褚楚，您所有在乎的人身后，尤其在这个世界变得如此危险之后，您一定会留手段将所有人包揽于眼下，以便您能够追踪确认所有人的位置，快速抵达他们的身边。”
“见过您的父母后，我开启了异能判断，异能检测仪或许会看不见隐秘的影子，但是我可以看见他们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黑气。”
“这是您的保护，也是您的后手，您的安全屋。”何田偏过脸不再看重叶，擦了擦嘴角流下的鲜血，尽管没有打开异能之眼，但仅仅是刚刚注视重叶的一个打照面都能让他异能损耗严重。
“您不会再回到父母朋友身边，那里一定充满监视。”
何田进一步有条不紊地推理道：“所以我确信，目前空无一人，也无人靠近，正在被隔离的一中主校区会成为您首选的安全屋。”
“当我走进您的教室时，我就知道，我猜对了，这里的影子浓度简直就是暗无天日。”何田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没有注视重叶，而是对着她身后的白板，上面还留有十四班上课时没擦干净的数学题目。
重叶愉悦地拍手，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吓人，“说的不错。”
“你很聪明何田，说说你的请求吧。”
重叶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聆听，是对你正确答案的奖赏。”
何田闭了闭眼，语气一瞬失去了刚刚胸有成竹的底气，“我的老师和师弟，他们都不见了。”
重叶微眯眼睛，吐槽了一句，“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你师弟和老师是谁，很有名的国际巨星吗？”
突如其来的冷嘲讽使得何田诧异地抬起头，眼睛又瞬间飚出两行血泪。
他只好捂住眼睛说道，“我老师是七星异能者白眉道长，而我的师弟就是你的同学祁连。”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拥有时间异能。”何田放下手，眼含血泪攥紧了拳头，“可就在刚刚，我收到了他们同时消失在基地的消息。”
“我第一时间查看了监控录像，他们在交谈时恰巧走到拐角处，阴影吞没了两个人，连一丝灵性残余都没有就消失不见了。”
何田望着重叶语气无比迫切，充满恳切道：“所以我希望您能够帮我找到他们。”
“救人？好啊。”
出人意料的是阴影之神毫无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何田都震惊在了原地，眨了眨眼睛，不敢想象对方如此轻易地答应了这件事，甚至自己还没有说出合作此事的好处。
阴影怪物从讲台上走下来，祂高大的阴影将何田整个人笼罩住，那股阴冷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黏腻。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祂绕到何田的身后，弯下腰，在何田耳边轻声道，语气里是藏匿不住的恶趣味和阴冷。
何田望着地面上两道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一道居高临下地弯着腰，一道弱小到了极点如风中残烛摇摆。
瞬间的，何田像是被一阵阴冷的风穿过身体，骨头都变得酥冷。
“你们人类真有意思。”
“我当人类的时候，全世界都把我当怪物，针对我，算计我，谋杀我。”
她的声音和冷风里的细微声响，在某一刻融在一起。
“当我如你们所愿成为了怪物，这个时候却把我当人类看，希望我保留着人类的善心，这不可笑吗？”
“……”
重叶冷淡地投下一眼，“人类之生死，与我无关。抑制我杀戮的欲望，是对你们最大的善心。”
何田无力地垂下头：“我知道了，多谢……”
重叶后仰抱胸，随意道：“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不过，您或许可以收下这个。”何田忽然转身指向重叶手里早被她掳走的手机。
他一脸认真道：“这里面有着完全干净的黑户账号，有将近五万rmb，便签里有一串地址是郊区的一套房产，可以当做您这段时间的安全屋。”
重叶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何田，“这算什么？上供的贡品？贿赂？替我解决麻烦拉近关系，然后让我帮忙？”
“不，算作之前您解决人类危机的部分酬劳。”何田一推眼镜，“另外，这段时间国外会派出多人监视夏凌市，我的建议是……”
“我的建议是，处理好你们人类自己的事情。”重叶不看一眼何田，走进突然展开的阴影通道。
“最后一个问题！”何田出声道。
重叶没有停步，但是何田确信她能够听得见声音。
“您既然穿越了赛博世界，有没有想过剩下的阴影领主会在赛博世界醒来！”何田站在原地，如一道瘦削的剑分割画面，眼镜一闪而过一道白光，声音沉稳冷酷，“比如，流民组织的所在地。”
自然的，无人回复他，阴影通道关闭。
何田瞬间放弃对自己的控制，脱力瘫倒在地，这是异能损耗过度的表现，也是抵抗威压的代价。
他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抬手扶住疼痛欲裂的头，大脑仍然冷静运转着。
重叶站在关闭的阴影通道里，忽然笑出声，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阴影通道内，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概念，只有无穷无尽流动的暗影，如同深海中的洋流，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重叶漫步在这片属于她的领域中，指尖轻轻划过一道流淌的阴影，那阴影便如同温顺的宠物般缠绕上她的手指。
“流民组织……”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漩涡状的面容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情绪。
蓝月语气充满厌恶道：“流民组织这些阴沟的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重叶淡淡道：“方佛大概可能是要复活我吧。”
蓝月骂声忽然在喉咙里卡了壳，“算他们有眼光。”
“别装了，他们不是找过你吗？”重叶冷淡地瞥了祂一眼。
蓝月：“……咳，王上，我们什么时候去他们大本营掏脑子。”
“与我无关。”重叶冷冷道，“我以后不会插手这些事情。这些天我闲事管的太多了。”
重叶抬起头望向那片流淌的阴影天空。
“我的目标始终是完成我的复仇目标，杀死领主只是为了不让他们碍事，增强我现实的力量。如今我现实没有任何牵挂，只需要专心赛博世界。”
“我知道自己真正要干什么。”
“炸翻联邦财阀的大厦，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建造的帝国是怎样崩塌，我要让他们在最绝望的时候死去。”
重叶闭上眼睛，让意识坠入另一个世界。
也许赛博，终究成为自己的归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