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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头蛇印记极其隐晦,若不是被这高浓度的银水泡得发胀——皮肤泛起一层青白浮膜,指尖按下去竟微微回弹,带着湿冷滑腻的胶质感——根本看不出那蛇头其实是一个极其精巧的“S”形烟道,而蛇尾则是一条盘旋向下的排污暗渠。

青鸢的手抖了一下,杯中的水晃了晃,那明黄色的旗角像条濒死的金鱼,翻了个身沉了底;水波撞上粗陶杯壁,发出“嗒、嗒”两声闷响,像垂死者最后的叩齿。

“这是‘双膛导烟图’。”她声音干涩,像是嗓子里卡了块粗盐,舌根泛起一阵刺辣的咸腥,连吞咽都牵扯着喉管发紧。

这图是苏烬宁当年在冷宫里发明的。

为了省那几斤炭火,她硬是把一个破炉子改得九曲十八弯,让一点热乎气儿能在炉膛里转悠三圈才舍得散——那热气拂过手背时,是微痒的、带着灰烬余温的酥麻。

可现在,这救命的炉膛图,被人改成了送命的毒物流转图。

“好手段。”青鸢冷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纸边已磨出毛边,蹭过掌心时刮得生疼,还残留着昨夜海风裹挟的咸涩潮气。

这是苏烬宁给她的保命符——“火验纸”,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见不得光的隐形墨水。

她把那张还湿着的旗角捞出来,平铺在桌面上,再把那张薄如蝉翼的火验纸轻轻覆盖上去;纸页相贴的刹那,指尖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静电刺痒,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冰针在皮肤上轻跳。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橘色光晕下,青鸢屏住呼吸,将那两层纸慢慢靠近火焰的外焰。

不能太近,近了纸会焦——一股焦糊的糊味混着硫磺气直冲鼻腔;也不能太远,远了温度不够,显不出形——指尖能清晰感知到热浪推来的柔韧阻力,像隔着一层温热的绸。

“滋滋……”

那声音细得像是蚕在吃桑叶,又像春雨渗进干裂的土缝,细微却执拗。

随着温度升高,火验纸上开始出现一个个猩红的斑点;那红并非静止,而是微微搏动着,边缘泛着灼热的微光,仿佛活物的心跳。

这些斑点迅速连线,像是一条条正在充血的血管,最终汇聚成了几行触目惊心的朱砂小字:

“三月初七,赤藻成,盐仓焚,账灭人亡。”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写上去的,透着股子阴森的杀气——墨迹深处甚至浮起一丝铁锈般的腥气,钻进鼻腔,令人喉头一紧。

三月初七……那不就是今天?

青鸢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夜色浓重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正酝酿着什么;咸腥的海风突然滞住,空气里弥漫开一种低频的嗡鸣,仿佛整片海域在无声地绷紧神经。

与此同时,几里外的岩洞里。

林墨正对着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陶罐发呆。

罐子里是她从那个倒霉老太婆的呕吐物里提炼出来的“精华”。

那味道很怪,酸臭里夹杂着一股子甜腻,像是放坏了的脂粉——凑近时,甜味先撞上来,黏在舌面;再深吸一口,酸腐气便从后槽牙直冲天灵盖,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她拿起一根捣药用的石杵,在罐底狠狠研磨了几下,石砾刮擦陶壁发出“嘎吱、嘎吱”的钝响;然后从腰间的锦囊里倒出一小撮银粉,撒了进去——银粉簌簌落下的声音轻如雪粒坠地,却激起一股清冽的金属冷香。

“起!”

她低喝一声,端着那罐子走到洞口,对着那刚升起的一轮冷月晃了晃。

月光如水,洒在罐子里那团黑乎乎的糊状物上;光晕漫过表面时,糊状物竟泛起一层油膜似的虹彩,滑腻、反光,令人本能地想避开触碰。

奇迹发生了。

那团本来恶心吧啦的东西,竟然折射出了一层淡紫色的光晕;那光不刺眼,却像活物般缓缓脉动,带着一种近乎呼吸的韵律,凉意顺着视线爬进皮肤。

那光晕并不耀眼,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妖冶感,像极了……

“沉水香。”

林墨的瞳孔猛地收缩;鼻腔里那缕若有似无的甜凉气息骤然变得锋利,像一根冰丝直刺脑髓。

这种香料极为珍贵,只有宫里的贵人才能用。

而能把沉水香用到这种“入味”程度,连排泄物里都带着残渣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华贵妃。

她那个鼻子比狗还灵,最喜欢把这种香料磨成粉,掺在日常饮食甚至赏赐给下人的糕点里,美其名曰“口吐芬芳”。

林墨猛然醒悟,这哪里是单纯的赤硝喂海藻。

这是有人用含着沉水香的饵料,先把这片海域里的鱼虾喂了个遍,再利用鱼虾的排泄物去催化赤藻!

香料是引子,赤硝是火种。

只要这两样东西在海里一碰头,那就是一场无声的大火——海浪拍岸的轰鸣忽然在耳中失真,仿佛隔着一层厚水,只余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响。

“好毒的心思,这是要让这片海以后只能长毒草,不能长人啊。”林墨把罐子往地上一摔,也不管那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转身就往外跑;陶片割破脚踝,一丝微痛混着温热的血气,瞬间被海风卷走。

青鸢这边也没闲着。

她带着那张已经显了形的火验纸,像只黑猫一样潜回了那个断了的码头告示牌旧址。

潮水刚刚退去,留下一地湿漉漉的烂泥;脚踩下去,泥浆“噗嗤”一声裹住脚踝,冰凉黏稠,还带着腐烂海藻的腥臊与地下卤水特有的、微带苦涩的咸涩。

她找准了昨晚那个位置,也不嫌脏,直接用手刨了个坑,把那张火验纸埋了进去;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指腹蹭过泥层时,能清晰感到底下砂砾的粗粝与卤水浸润后的滑腻。

这纸有个特性,见火显红,遇卤转蓝。

如果这里真的如她所料,是毒物流转的关键节点,那这地底下的卤水里,绝对藏着猫腻。

一盏茶的功夫后。

青鸢把纸挖了出来。

原本朱砂红的字迹,此刻竟然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那蓝幽幽的,像凝固的深夜海水,又像解毒水倾入碗中时那一瞬的、令人心悸的晕染。

那种蓝,诡异得像是那晚林墨给她的解毒水。

她把纸举起来,对着月光仔细辨认;纸面沁出的卤水微凉,指尖能感到细微的湿气在蒸发,留下微咸的颗粒感。

那些变了色的字迹,排列得歪歪扭扭,看似杂乱无章,但在青鸢这个老账房眼里,这分明就是一张缩小版的地图。

字迹的走向,弯弯绕绕,竟然暗合《七衡药典》里记载的“毒脉图”!

毒是顺着账走的。

哪里有贪污,哪里就有毒;哪里账平不上了,哪里就要“起火”灭口。

“原来如此……”青鸢死死攥着那张纸,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掌心被纸边割开一道细口,血珠渗出,混着卤水的咸涩,在舌尖泛起一丝真实的铁锈味,“这根本不是两件事,这是一件事。账本烂了,所以要用毒来洗地。”

另一边,林墨已经混进了渔村。

她换了一身破烂衣裳,手里拿着个破碗,假装是个游方的郎中,正在给几个正在分拣贝壳的妇人“施药”。

“大姐,我看你印堂发黑,这是湿气入体啊,来,吃了这颗大力丸,保你明天就能扛两筐鱼。”

她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把手里那颗裹了糖霜的解毒丸塞进一个妇人嘴里;糖霜在唇齿间碎裂,迸出微甜,随即被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压住,像初春新叶折断时渗出的汁液。

那妇人也是贪便宜,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妇人的额头上就开始冒汗;汗珠滚落时带着微温,凑近一闻,果然没有预想中的咸腥,只有一缕清苦的、近乎草木焚烧后的余味。

那是清苦,是体内毒素被强行逼出来的征兆。

林墨的心沉到了底。

这毒已经散开了。

如果不赶紧把解药撒下去,只要这帮渔民把自己捞上来的海货往外一卖,不出三天,这股子带着赤藻毒和沉水香的海鲜就会顺着商队流向京城,摆上千家万户的餐桌。

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这几个渔民了,那是整个京畿粮道的崩盘。

天蒙蒙亮的时候,青鸢重新爬上了那座高崖。

她不需要千里镜了,因为那艘无名商船竟然又回来了。

就像是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海平线上;海风骤然静止,连浪花拍岸的节奏都慢了半拍,天地间只剩一种令人耳膜发胀的寂静。

船尾处,正拖着一长串巨大的空陶罐;罐壁覆着薄薄一层海盐结晶,在晨光下闪着细碎、冰冷的白光。

那些罐子随着波浪起伏,在那空空如也的罐口封泥上,一枚鲜红的私章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红得像未干的血,又像烧透的炭火余烬。

那是一个“沈”字。

沈昭仪。

青鸢刚想拿出笔记录下这一幕,指尖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张火验纸上的余烬没擦干净,那特殊的化学粉末灼伤了她的皮肤——皮肉微微鼓起,泛着透明水泡,边缘泛起一圈焦黄,散发出淡淡的、类似烧焦羽毛的糊味。

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恰好滴在她随身携带的账本空白页上。

“滋——”

并没有血迹晕开的红斑。

那滴血珠一接触到纸面,竟然瞬间像是活了一样,顺着纸张里的暗纹疯狂游走,与之前残留的银粉融合在一起;纸面微微发热,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银红涟漪,像活物的脉动。

空白的纸面上,显出了一行细若游丝的小字:

“烬宁知险,三日闭关。”

青鸢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胸腔里心脏擂鼓般撞击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这是苏烬宁留下的终极预警机制。

只有当她的血——也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末世之眼”真正相连的媒介——接触到这种特殊的显影纸时,才会触发。

这说明苏烬宁的“末世之眼”已经被迫启动了。

而且是最高级别的启动,需要消耗大量生命力,甚至要闭死关三天才能恢复。

“主子出事了。”

青鸢再也顾不上那艘鬼船,一把将账本揣进怀里,整个人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疯狂地朝着后山那座隐秘的山寺奔去。

那座山寺名为“苦禅”,是苏烬宁在这个时空的临时避难所,也是她每次动用金手指后的恢复之地。

平日里,那里香火冷清,只有几个扫地的小尼姑。

青鸢跑得肺都要炸了,鞋底磨穿了都不知道;粗布鞋底撕裂的摩擦声、喘息时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嘶哑、脚下碎石滚动的窸窣,全混作一片混沌的噪音。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看到了那扇斑驳的红漆木门。

只是,往日里总是半掩着的山门,今日却紧紧闭着,门缝里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连檐角铜铃都不曾晃动一下,仿佛整座山寺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青鸢冲上去,用力拍打着门环;青铜门环撞在木门上,发出“哐!哐!”两声空洞的巨响,震得掌心发麻,余音在死寂中久久不散。

“开门!我是青鸢!”

过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

一个面生的小尼姑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满是惊恐,像是在防备着什么洪水猛兽;她身后门内,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连烛火都未曾点亮,只有陈年香灰的微尘在斜射进来的晨光里无声浮沉。

“施主……请回吧。”小尼姑的声音哆嗦着,死死抵着门框不让青鸢进去,“这里……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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