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零说出那个疯狂计划的时候，山洞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拆掉防火墙，用自己的意识作为服务器，进入数据风暴，引导孩子们……
灰鸦听不懂那些技术名词，但她能听懂其中的含义。那意味着零要将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足以撕碎神明的力量面前。他要用自己的灵魂，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孩子，搭起一座通往未来的桥。
在她身后，老何和其他几个山谷的长老，也听到了零的话。他们的脸上，先是茫然，然后是无法遏制的恐惧。
“零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老何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什么……服务器？什么引导？”
零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地，将灰鸦扶他起来的手，换成了主动握住。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滚烫温度，通过掌心，传递给她一丝力量。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这些朴素、绝望的废土幸存者。他的眼神，清明得可怕，那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长者，都感到了一丝本能的敬畏。
他没有解释那些复杂的数据理论。他知道，他们听不懂，也不需要懂。
“老何，长老们。”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你们只需要知道三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孩子们不是生病了，也不是中了诅咒。他们是在‘进化’。世界变了，而他们，是第一批能听懂这个新世界语言的人。这是天赋，是恩赐，也是……足以引来灾祸的宝藏。”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联盟的人，那个叫冷芯的女人，她不是来治病的。她是来夺走这份宝藏的。她会把孩子们带走，关进实验室，像对待小白鼠一样研究他们，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丝价值。然后，把他们变成没有思想、只会执行命令的工具。她所谓的‘治疗’，就是彻底毁掉你们的孩子。”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长老们的脸色，从恐惧，变成了煞白，最后，染上了一层铁青色的愤怒。
零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也是最后一根。
“第三，我，能救他们。我不是用药物，也不是用什么虚无缥缈的祈祷。我是唯一一个……能教会他们如何‘说’这种新语言的人。我能引导他们，让他们把这份天赋，变成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毁灭自己的诅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晨风痛苦的小脸上。
“但是，我需要时间。在我引导他们的时候，我的意识会离开身体，无法战斗。而联盟，只给了我们不到十二个小时。”
“所以，我需要你们……为我和孩子们，争取时间。”
话音落下，整个山洞，静得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
这是一个选择。一个无比清晰，也无比残酷的选择。
是相信这个来历不明、拥有着神魔般力量的年轻人，与废土之上最强大的人类势力为敌，赌上一条九死一生的血路？
还是……向联盟屈服，交出自己的孩子，换取一个苟延残喘的、虚假的安宁？
“我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年纪最大的长老，拄着一根用机械零件打磨成的拐杖，声音颤抖地问，“联盟……联盟有空天母舰，有成千上万的士兵。我们有什么？我们只有几十个能拿得动枪的人，和一堆……破铜烂铁。”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零没有辩解。他只是松开了灰鸦的手，缓步走到那位长老面前。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劝诱，只有一种……承担了一切之后的平静。
然后，他开口了。
“你们不需要相信我。”
“你们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
“你们是想让孩子们，作为‘人’，轰轰烈烈地死在黎明前的战场上？还是想让他们，作为‘工具’，在冰冷的囚笼里，麻木地活上一辈子？”
这个问题，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每个人的灵魂上。
“我……”长老张了张嘴，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他想起了自己的孙子，那个在昏睡中还紧紧攥着一个小木雕的孩子。他想起了他清醒时，那双明亮的、充满了对未来憧憬的眼睛。
囚笼里的工具……
“我明白了……”老何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明白了，零先生。”
他转向其他几位还在犹豫的长老，声音嘶哑地吼道：“都他妈的想什么呢！联盟是什么德行，你们忘了？！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待那些‘无用’的流民的？！忘了那些被他们当成‘实验材料’征召走，就再也没回来的年轻人了？！”
“把孩子交给他们，那不是活，那是比死还难受的折磨！”
“没错！”另一个一直沉默的、负责山谷防卫的壮汉站了起来，他狠狠地将拳头砸在石壁上，“跟他们拼了！风语者山谷的人，没一个孬种！”
“拼了！”
“拼了！”
绝望，在这一刻，被点燃，化作了燎原的怒火。他们或许弱小，或许无知，但他们是父亲，是爷爷，是守护自己血脉的最后一道防线。当这份最原始的本能被激发时，对死亡的恐惧，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片因为与世界规则割裂而产生的冰冷，似乎被这股滚烫的、属于人类的意志，融化了一丝。
“好。”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人群中，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动摇的身影。
“灰鸦。”
“我在。”灰鸦上前一步，手中的【寂灭】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杀意。
“从现在开始，山谷的防线，交给你。”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你是这里的总指挥。告诉我，我们需要做什么。”
灰鸦没有丝毫推辞。战争，是她的语言。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迷茫的姐姐，而是拾荒者公会里，那个代号为“乌鸦”的、最顶级的S级执行官。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大脑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起来。
“所有人，听着！”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力，瞬间压制住了所有的嘈杂，“我们没有时间了！现在开始，所有人分头行动！”
“老何，你带人去清点所有能用的武器弹药，食物和药品！不管是什么，哪怕是一把生锈的匕首，都给我找出来！”
“巴图！”她看向那个负责防卫的壮汉，“你最熟悉山谷的地形。立刻带上所有还能动弹的年轻人，去谷口！我要你们在天亮之前，把那条唯一的通路，给我变成一条死亡陷阱！”
“风语者山谷的地势，是天险。”灰鸦走到一张简陋的地图前，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动着，一个个致命的标记，被她点了出来，“入口狭窄，只有一条‘一线天’可以通过。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绞肉机。巴图，我要你在两侧的山壁上，给我凿出至少十个射击口，再把所有能滚下去的石头，都给我堆到悬崖边上！”
“明白！”巴图领命，带着一群年轻人，如同猎豹般冲了出去。
“山谷里有三处暗河的泉眼，联盟的扫描仪绝对发现不了。那是我们的水源，也是我们最后的退路。阿婶，你带女人们去把泉眼伪装好，然后把所有的孩子，都转移到最深处的那个溶洞里。”
“还有，”灰鸦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地图，“山谷两侧的高地，‘鹰愁崖’和‘风切岭’，是天然的狙击点。我要两个人，跟我一起上去。我们需要三把大口径的狙击枪，呈三角之势，封锁整个谷口的开阔地带。联盟的重装部队一旦进来，就是活靶子！”
一条条命令，被她清晰、果断地发了出去。原本混乱、绝望的人群，像一盘散沙，被她这根主心骨迅速凝聚了起来。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为了同一个目标，疯狂地运转起来。
整个风语者山谷，这片与世无争的桃源，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狰狞的、布满了獠牙和利爪的战争堡垒。
人们用最原始的工具，挖掘陷坑，削尖木桩。他们将储存的燃油和爆炸物，埋设在必经之路上。那些平日里用来狩猎变异野兽的捕兽夹，被放大、加固，涂上了剧毒，隐藏在草丛与乱石之中。
他们没有联盟的能量护盾，就把坚韧的藤蔓浸泡在油脂里，编织成巨大的防火网。 他们没有联盟的自动炮塔，就将所有能发射的武器，都架设在最刁钻的射击孔里。
这是一场文明与原始的对抗，也是一场……蚂蚁对巨象的宣战。
零没有参与这些体力活。他只是静静地，走到山谷中央的一块巨石上，盘膝坐下。
“零。”灰鸦在奔赴狙击阵地前，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即将以凡人之躯，去承载一场数据神战的男人，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
“别死了。”
“你也是。”零睁开眼，对她笑了笑。那是他在数据之海中，用来定义“存在”的那个笑容。很浅，带着疲惫，却有着足以撼动世界的力量。
他看着灰鸦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山巅的崎岖小路上，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克洛诺斯。”他在心中呼唤。
【我在。】
“准备好了吗？去当一个……前无古人的‘图书管理员’。”
【哼，无聊的比喻。】克洛诺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不过，一场前所未有的进化，即将由我们亲手开启……这，倒确实是一件值得记录的事情。】
零不再说话。
他的意识，沉入了最深的黑暗。
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却无比庞大的精神网络，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轰然张开！它像一张温柔而坚韧的巨网，精准地，链接到了山洞深处，那每一个正在被数据风暴撕扯的、脆弱的灵魂之上。
“别怕，孩子们。”
一个温和的声音，同时在所有昏睡孩子的意识深处，轻轻响起。
“图书馆的大门，现在……为你们敞开。”
黎明，将至。风语者山谷的防线，已经筑起。一场决定两个世界命运的战争，即将打响。而在这场战争的核心，一边，是磨利了爪牙，准备用鲜血和生命扞卫家园的凡人；另一边，是一个孤独的引路人，正带着一群迷途的孩子，走向一片……无人知晓的、全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