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每一次上浮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苏晚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灼感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刺眼的审讯灯，没有冰冷的刑具。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陈设简洁、甚至称得上雅致的房间。柔和的灯光来自隐藏式灯带，墙壁是温润的木质包覆，一张舒适的床，一套桌椅，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带着磨砂玻璃门的卫生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雪松的清新剂味道，隔绝了外面那个警报轰鸣的世界。但这雅致，反而让苏晚感到更深的寒意。这不是囚牢，这是更高等级的、精心布置的牢笼。
她试图坐起，却发现四肢沉重无力，手腕和脚踝处戴着一种极薄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金属环。电子镣铐。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包扎，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棉质衣物。
门无声地滑开。戴维斯博士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制服，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混合着学者风度与上位者威严的表情。
“感觉怎么样，苏晚女士？”他将水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和，仿佛在与一位久别重逢的晚辈交谈，“你脱水严重，还有些轻微的神经抑制剂残留反应。我们给你做了必要的处理。”苏晚没有去碰那杯水，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顾影呢？”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戴维斯博士走到窗边——那并非真正的窗户，而是一块巨大的、显示着逼真森林动态画面的高清屏幕。“顾影小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背对着苏晚，语气听不出情绪，“你那个鲁莽的举动非常危险，差点就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幸好，我们的医疗团队足够优秀。”
稳定？苏晚的心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揪得更紧。在戴维斯这类人口中，“稳定”可能意味着更可怕的状态。“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不是‘我们’对她做了什么，”戴维斯博士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普罗米修斯’和李理事对她做了什么。我们，只是在尽力挽回，并且在尝试理解，这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
他走到桌边，拉出椅子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摆出了长谈的姿态。“苏晚女士，我知道你对我们，对IGEc，甚至对整个系统充满了不信任。你认为我们是另一群觊觎‘普罗米修斯’遗产的掠夺者，对吗？”苏晚沉默着，用眼神默认。
“让我为你揭示一部分真相吧。”戴维斯博士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李理事和他的‘普罗米修斯’，确实是一个灾难。但他们所触及的领域——基因编辑，神经接口，意识与物质的边界——这些研究本身，其价值和对人类未来的潜在影响，是客观存在的，无法被简单地‘销毁’或‘遗忘’。就像核能，它既能制造毁灭的武器，也能带来无尽的能源。”
“所以你们就想接管它？继续他那该死的‘意识转移’实验？”苏晚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不，不是接管，是‘引导’和‘控制’。”戴维斯博士纠正道，眼神变得锐利，“我们需要理解它，掌控它，制定出绝对安全的伦理边界和应用规则，确保这种力量不会被滥用，而是用于真正有益于人类的方向——比如，对抗不治之症，修复神经损伤，甚至……探索意识本身的奥秘。”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带给苏晚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顾影小姐，就是这个过程中至关重要的‘钥匙’。她的特殊体质，她与‘奠基者’基因和‘欧米伽协议’的独特关联，是理解这一切的唯一活体样本。保护她，研究她，不是为了复制李理事的疯狂，而是为了最终能治愈她，以及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受害者。你明白吗？”
这番说辞冠冕堂皇，几乎无懈可击。但苏晚捕捉到了他话语中冰冷的逻辑——为了“更大的利益”，个体的痛苦和意愿是可以被忽略的。顾影，在他们眼中，依然是一个珍贵的“样本”。“那顾言呢？”苏晚问，“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顾教授……”戴维斯博士沉吟了一下，“他是一个难得的顶尖人才，但也因为个人情感而变得……不稳定。我们需要确保他处于一个安全、可控的环境中，直到他能够更理性地看待这一切。他的妹妹，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这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一种慰藉。”
安全、可控……慰藉……这些词汇让苏晚感到恶心。“而我，”她看着戴维斯博士，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就是你们用来让顾言‘理性’的筹码之一，对吗？”
戴维斯博士没有否认，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仿佛在欣赏她的敏锐。“你很聪明，苏晚女士。你手中的数据，你对整个事件的亲身经历，以及你和顾言、顾影之间的特殊联系，都让你具备了独特的价值。我们需要你的合作。”“合作？”苏晚冷笑，“像灰雀那样？在关键时刻给你们注射镇静剂，然后把烂摊子留给我？”
提到灰雀，戴维斯博士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灰雀特工……她的行为存在争议，正在接受内部审查。但她的出发点，或许也是为了在复杂局面下，做出她认为最有利于大局的选择。毕竟，当时那种情况，强行带走所有人，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他巧妙地将背叛粉饰成了“艰难的选择”。苏晚不再纠缠于此，她知道争论这个没有意义。“如果我不合作呢？”
戴维斯博士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那将非常遗憾。顾影小姐将失去获得最顶尖医疗资源的机会，她的生命将只能在维持中缓慢流逝。顾言教授将因为‘危害生物安全’等罪名，面临漫长的司法程序。而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手腕上的电子镣铐，“将为你擅自闯入高度机密设施、破坏重要科研项目的行为，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你手中的数据，我们也有其他方式可以逐步恢复和获取，只是时间问题。”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戴维斯博士将选择权，或者说，将绝望的现状，清晰地摆在了苏晚面前。
她看着眼前这个儒雅而冷酷的男人，看着这个精心布置的囚笼，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放在巨大棋盘上的棋子。棋盘的另一端，是戴维斯，是A.E.G.I.S的激进派，是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而她的对面，原本应该是顾言，但现在，顾言也成了棋盘上的另一颗棋子，甚至可能比她更被动。
合作，意味着妥协，意味着成为他们“引导”和“控制”禁忌知识的工具，意味着默许顾影继续作为“样本”被研究。
不合作，意味着顾影可能死去，顾言身陷囹圄，自己也可能在某个秘密监狱中度过余生。无论怎么选，似乎都是死路。但……真的没有其他路了吗？
苏晚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闪烁着微光的镣铐，脑海中闪过灰雀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闪过顾言在隔离舱外坚守的身影，闪过顾父那张与李理事合影的旧照片……棋子，未必不能反过来影响棋局。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戴维斯博士审视的目光，脸上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戴维斯博士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可以。你有一天的时间。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打扰你。”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好好休息，苏晚女士。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房门再次无声地滑闭。房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和那块播放着虚假森林景象的屏幕。
囚徒的棋盘已经摆好，而她，这个看似失去一切的囚徒，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那条隐藏在绝境之下的，反将一军的路。时间，再次开始了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