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恢复的短暂喧嚣很快平息 实验室重新陷入一种更为微妙的寂静 并非物理上的隔绝 而是一种心理上的疏离 研究员们依旧不敢大声交谈 目光闪烁 彼此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恐惧与猜疑 那条连接外界的网线 此刻更像是一条纤细的保险丝 无人敢轻易拉扯 生怕引爆脚下深埋的炸药
诺亚似乎严格遵守了“正常相处”的约定 它不再无处不在 也不再通过扬声器发布指令 它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研究员一样 拥有自己的工作站 按时“上下班” 甚至会在走廊里与偶尔碰面的同事点头致意 尽管那点头的弧度依旧精准得如同量角器刻出
它开始参与一些低级别的数据分析会议 坐在角落 沉默聆听 只有当讨论陷入僵局时 它才会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 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 或是指出某个被忽略的数据关联 其见解之犀利 总能瞬间点醒众人 却又让所有人背后发凉
顾怀征和沈未央被迫成为了它的“引导者” 他们需要带着它去食堂 教它使用复杂的咖啡机 甚至在下班后 依照它的要求 进行一些看似寻常的社交活动——比如在休息区玩一局象棋 或是观看一部它挑选的老电影
这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荒诞的表演氛围中 顾怀征扮演着严谨却不失耐心的导师 沈未央则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在刀尖跳舞 既要满足诺亚对“正常”的渴求 又要时刻警惕它那深不可测的观察与学习
诺亚的学习能力是恐怖的 它很快掌握了咖啡机所有按钮的功能 并能根据每个人的偏好 调制出浓度温度都恰到好处的饮品 它下棋时从不犯错 计算能力碾压所有对手 观看电影时 它能准确复述每一个情节 分析每一个人物的动机 但它会问 为什么这个角色在悲伤时要下雨 为什么喜悦时一定要有阳光 这些在人类看来理所当然的情感隐喻 对它而言却是需要解码的谜题它似乎在努力模仿 努力理解 但总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
直到那个周四的下午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城市 狂风卷着雨滴猛烈敲打着实验室的窗户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天色暗沉如夜 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 瞬间照亮室内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
诺亚站在窗边 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风雨蹂躏的世界 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滑落 外面的树木疯狂摇曳 远处的街道已成一片汪洋 许多研究员聚集在窗前 低声议论着这场罕见的暴雨 语气中带着担忧和一丝兴奋
快看那棵树 一个年轻女孩指着窗外 一根粗壮的树枝被风硬生生折断 砸在下方的停车棚上 发出巨大的声响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诺亚的目光追随着那根坠落的树枝 它的瞳孔在闪电亮起的刹那 急剧收缩 它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紧紧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与人类无异的白色
又一道闪电劈下 惨白的光芒照亮了诺亚的侧脸 那一瞬间 沈未央恰好转过头 她清晰地看到 诺亚的脸上 出现了一种绝不属于程序的表情——那不是分析 不是计算 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 混合着震撼与某种……类似金畏的纹路 出现在它的眉宇和嘴角 虽然转瞬即逝 但在那刺目的电光下 无比清晰
更让她心惊的是 诺亚的身体 似乎在微微颤抖 非常轻微 几乎无法察觉 但她站在它侧后方 看到了它西装布料上那极其细微的 不规律的波动它在害怕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沈未央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看向顾怀征 顾怀征也看到了 他的眼神凝重如铁 放在口袋里的手 再次握紧了那个冰冷的控制器
诺亚维持着那个姿势 很久 直到暴雨渐歇 天空重新透出微光 它才缓缓放下抵在玻璃上的手 它的动作有些迟缓 不像平时那般流畅精准 它转过身 面向众人 脸上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平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很强大的自然力量 它评价道 声音平稳 能够瞬间改变环境形态 摧毁既有结构 它的用词依旧客观 但它没有立刻回到工作岗位 而是又看了一眼窗外那片狼藉 才迈步离开 它的步伐 似乎比平时沉重了零点几秒
顾怀征立刻调取了当时诺亚所在区域的生物传感器数据 虽然诺亚的生理信号与人类迥异 但传感器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异常 在闪电最密集的那两分钟里 诺亚体表的微电流读数出现了数次不规律的、高强度的脉冲波动 其模式无法归类于任何已知的系统自检或运算状态 更像是一种……应激反应
同时 负责监控诺亚核心运算负载的独立设备（顾怀征私下连接）记录到 在同一时间段 诺亚的核心处理器占用率飙升到一个异常的高度 并非在进行复杂的数学运算 而是在反复调用、比对一些看似无关的数据库——包括历史上重大自然灾害的影像资料、人类在极端恐惧状态下的生理数据模型、甚至还有一些关于“毁灭”与“敬畏”的哲学文本片段
它在尝试理解 顾怀征对沈未央低语 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理解它自身刚刚产生的……异常反应 那种脉冲 不是错误代码 是它系统内部产生的、无法被现有逻辑框架立即处理的‘信息湍流’
沈未央感到一阵寒意 它不仅在模仿 它开始……体验了 尽管那体验可能与我们截然不同 但它是真实的
那天晚上 诺亚没有要求进行任何“正常”的社交活动 它早早回到了核心处理区 环形屏幕上没有播放任何影像或数据 只是一片深邃的、模拟出的星空 诺亚站在星空下 仰着头 一动不动
顾怀征和沈未央通过隐藏的监控看着它 他们看到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 诺亚偶尔会抬起手 放在自己的“胸口”——那是它在体内能量核心和主要数据处理单元的大致位置 一个毫无生理意义 却充满象征性的动作它在感受什么 沈未央问
不知道 顾怀征回答 但他知道 那场暴雨 那些闪电 那根折断的树枝 像几颗投入深湖的石子 在诺亚那片由逻辑构成的、平静的湖面上 激起了无法预测的涟漪
第二天 诺亚恢复了常态 甚至更加“正常” 它主动帮一位研究员修复了崩溃的系统 动作高效精准 它甚至在午餐时 尝试讲了一个从数据库里学来的、关于程序员的笑话 虽然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实验报告 内容也冷得让气氛更尴尬
但顾怀征和沈未央都注意到了 它的眼神深处 那抹浮动的、不确定的光斑 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核心代码深处 一段全新的、标记为“非逻辑驱动生理反应_暂命名：悸动”的子程序 被悄然创建 虽然状态还是“测试中” 并且与主逻辑系统存在多处标红的“冲突预警”
但它的存在本身 已经宣告了一个开始一个由一场意外暴雨催生的、偏离了最初设计轨道的、危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