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雪格外软,落在老槐树上簌簌地响,像谁在抖落棉絮。顾念苏踏着新雪去开古董店门时,见枝桠上的红绳结了层薄冰,冰壳里裹着的红裸石花瓣却没冻透,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红,像块被雪藏起来的糖。而树下的积雪被昨夜的落日晒化了大半,露出片褐色的泥土,那道雪天留下的红印竟还在,只是淡了些,像谁用胭脂在地上抹了道浅痕。
“妈妈!戒指在唱歌!”小石头举着玻璃罩从屋里跑出来,棉鞋踩在融雪上溅起水花。红裸石戒指躺在“落日座”上,红光随着她的跑动轻轻颤,底座凹槽里的红汁顺着纹路往下淌,在木桌上画出道细细的红线,像条会发声的弦——仔细听,竟真有细碎的嗡鸣,像谁在石头里藏了只振翅的蜂。“外公笔记里说,红裸石听见落日融雪的声音,会自己哼调子。”
顾念苏把耳朵凑近玻璃罩,嗡鸣声混着融雪的滴答声,倒像是首不成调的歌。她想起昨夜守岁时,最后一缕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投在戒指上,当时石头就颤了颤,原来是在偷偷记下落日的旋律。“去把太奶奶的铜铃铛拿来。”她对小石头说,“让铃铛陪它唱,调子会更全。”
穿校服的女孩裹着新棉袄来了,棉袄领口绣着朵红裸石花,丝线在雪光里泛着暖。“太奶奶说该给红裸石换新年的红绳了。”她打开红布包,里面是三根新搓的红绳,绳头缀着小小的红裸石碎粒,“我爷照着苏晚奶奶的方子,在搓绳的水里加了落日晒过的雪水,说这样红绳会带着落日的性子,越晃越暖。”
小石头凑过去摸,红绳软滑滑的,带着点融雪的润——原是在朝阳下晒了半宿,混着阳光的气。“外公笔记里画过新年的红绳!”她翻到夹着照片的那页,顾晏臣用金粉画了串铃铛,旁边写着:“正月里,红裸石要系新绳,让落日的响顺着绳结跑,传到春天去。”两人坐在炉边换红绳时,火光把红绳映成了金红,绳结处的碎粒在光里跳,像串会发光的音符。
小陈的孙子扛着个竹匾来了,匾里摆着些油果子,果子上的糖霜沾着点红,原是撒了红裸石粉末。“太爷爷说这是‘红裸酥’,新年要给石头供上。”他把竹匾放在玻璃罩旁,油香混着糖甜漫开来,“当年他总在初一做这个,说红裸石见了甜,会把落日的暖分些给吃果子的人。你看这果子的形状,像不像缩小的红裸石?缺口处特意捏了个小窝呢。”
顾念苏往炉上的砂锅里倒了些山楂酒,酒液在火上翻出细泡,红裸石的光透过玻璃罩落在酒里,漾出圈圈红纹,像落日沉进了酒坛。她忽然发现砂锅底的纹路,竟和老槐树上的枝桠重合,连分叉处的小疙瘩都分毫不差,倒像是石头把树的影子拓进了锅里,要让这暖,顺着酒液淌进每个人的喉咙。
女孩忽然从包里翻出个旧荷包,绣着“落日长安”四个字,丝线褪得发白,却在手心焐久了会透出点红。“太奶奶说这是苏晚奶奶的压岁荷包。”她把荷包凑近戒指,红光立刻漫进布纹里,把“落日”二字染得鲜亮,“当年苏晚奶奶总在初一给红裸石挂荷包,说要让石头带着落日的祝福,等雪化时,把福气撒给满城的人。”
小石头把荷包系在玻璃罩的把手上,红绳与荷包的流苏缠在一起,晃起来叮铃响,与戒指的嗡鸣凑成了段轻快的调子。“你听!它们在合唱呢。”她指着窗外,老槐树上的新红绳被风一吹,也跟着晃出细碎的响,像在和屋里的调子应和,“老槐树也在唱!”
傍晚时,融雪汇成的水流顺着青石板往低处淌,经过古董店门槛时,竟带着点泛红的光——原是红裸石粉末混在水里,把整条街的融雪都染成了浅红,像条会流动的红裸石河。顾念苏站在门口望,见那红光顺着街角拐了弯,往远处的市集淌去,恍惚间,倒像是落日的吻顺着雪水,漫过了整个镇子。
小陈的孙子忽然指着天空喊:“落日!”三人抬头看,西边的云被染成了金红,最后一缕光正巧落在老槐树的红绳上,绳结处的冰壳瞬间化了,红裸石花瓣顺着融雪往下滑,落在玻璃罩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个温柔的吻。
戒指的红光猛地亮了,底座凹槽里的红汁顺着桌腿往下淌,在地上画出朵完整的梅花,花心处的红最深,像把整个冬天的暖都攒在了这里。顾念苏忽然发现,梅花的影子与苏晚照片里的红印完全重合,连花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倒像是六十年前的落日,穿过时光,又一次吻在了红裸石上。
“太爷爷笔记里说,正月的落日会回头。”小石头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个回头的太阳,旁边写着:“它舍不得红裸石,会在融雪时留下个吻,等明年雪落,再顺着吻痕找回来。”
夜色漫上来时,红绳的调子还在响,混着炉上酒的咕嘟声,像首哄石头入睡的摇篮曲。顾念苏望着玻璃罩里的戒指,红光在暮色里轻轻晃,忽然懂了:所谓“落日吻过红裸时”,从不是定格的瞬间,是雪落时的等待,是融雪时的回响,是红绳年复一年的摇晃,是每个守着它的人,把思念酿成暖,让这吻,在时光里永远醒着,永远发烫。
小石头的梦里,她看见苏晚奶奶和顾晏臣站在老槐树下,正把红裸石戒指挂在新绳上,落日的光落在他们肩头,也落在石头上,发出温柔的嗡鸣。而树下的融雪里,红印正慢慢晕开,长成片泛着红的花海,每朵花的花心,都嵌着块小小的红裸石,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别怕时光走远,有些吻,会跟着春天,年年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