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世民在众将簇拥下,登上残破不堪的安市城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城楼之上,一个浑身浴血、拄着方天画戟的年轻将领,如同战神般昂然屹立,脚下踩着高丽主将的尸体。阳光破开云层,照在他染血的甲胄和戟刃上,反射出耀眼而冷酷的光芒。
“好!好一员虎将!真乃国之栋梁,朕之臂膀也!”李世民龙颜大悦,双目炯炯有神,眼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激赏之情,他龙行虎步地走到薛仁贵面前,亲手将其扶起,“薛仁贵!朕观你此番征战,当真是勇冠三军,豪气干云!不仅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更是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于破安市城一役立下首功!此等盖世之功,令朕心甚慰,我大唐有你这样的猛将,实乃社稷之福啊!”
薛仁贵闻言,立即单膝跪地,铠甲上的血渍尚未干透,他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激战后的喘息:“末将实在不敢居功!此番大捷,全赖陛下天威浩荡,三军将士用命。若非陛下运筹帷幄,将士们奋勇杀敌,末将岂能侥幸立功?这胜利是全军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末将不过是尽了一个军人的本分罢了!”
李世民亲手将他扶起,目光灼灼:“不必过谦!此等大功,岂能不赏?朕擢升你为游击将军!赐金百两,绢百匹!待班师回朝,朕要亲自为你庆功!”
“谢陛下隆恩!”薛仁贵心中激荡,再次拜倒。游击将军!这已是从低级军官迈入中高级将领行列的至关重要的一步!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一大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明达…太子殿下…我薛仁贵,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
安市城头,大唐的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城下,是跪伏一片的降卒和欢呼胜利的唐军将士。薛仁贵的名字,伴随着安市大捷的辉煌战果,如同一声惊雷,响彻辽东战场,也必将传回那遥远的、他魂牵梦萦的长安城。属于他的将星,正冉冉升起。
贞观十九年的七夕,长安城浸泡在如水般温柔的夜色里。银河横亘天际,璀璨的星子仿佛被织女巧手撒落的天河碎钻,静静流淌。宫苑内外,早已悬挂起各式精巧的宫灯,丝竹之声隐隐约约,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瓜果和女儿家脂粉的甜香。
东宫,晋阳公主李明达的寝殿庭院中,一架枝繁叶茂的葡萄藤下,烛光摇曳。兕子身着簇新的藕荷色齐胸襦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喜鹊登梅图样,乌黑的发髻间簪着一支点翠衔珠步摇,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她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两个最贴心的侍女。
面前的小案上,摆满了时令鲜果——冰镇过的甜瓜切成莲花状,晶莹剔透的葡萄堆成小山,还有象征“巧果”的各色面点。最显眼的,是一尊白玉小香炉,袅袅升起的是她特意调配的“鹊桥香”,清甜中带着一丝缠绵的暖意。
“殿下,时辰到了。”侍女小鸾轻声提醒,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兕子脸颊微红,深吸一口气,虔诚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对着葡萄架上悬挂的七彩丝线和那满天的星斗,低声祈祷:
“织女娘娘在上,信女李明达诚心祈愿。一愿父皇龙体安康,福寿绵长;二愿太子哥哥国事顺遂,大唐永昌;三愿…三愿…”她的声音更低了下去,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和甜蜜,“三愿薛将军辽东征战,平安顺遂,早日凯旋…信女愿以一生善行,换他毫发无伤,功成归来…”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信女…信女想与他白首不离…”
晚风拂过葡萄藤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应和着她的心愿。烛光映照着她虔诚而充满希冀的脸庞,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即将与心上人终成眷属的幸福憧憬。父皇对薛仁贵的赏识,太子哥哥的默许,都让她觉得幸福触手可及。这个七夕,对她而言,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然而,同一片星空下,大明宫深处的望月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新城公主李末,一袭素净的月白色宫装,几乎要融进清冷的月色里。她屏退了所有随侍,独自一人凭栏而立。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和散落颊边的几缕青丝,显得身形愈发纤细孤寂。
她微微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条横亘天际的璀璨银河。牛郎星与织女星隔着天河遥遥相望,一年仅此一夕得以相会。这凄美的传说,此刻却像一根根细针,密密匝匝地刺在她心头。
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芒。她并非为传说而哭,而是为自己那份永远无法宣之于口、更永远无法逾越天堑的爱恋。
那个人…是她的太子哥哥,李承乾。
不是寻常兄妹的孺慕之情,而是少女情窦初开时,便悄然滋生、无法抑制的爱慕。他是那么高大英伟,眉宇间是睥睨天下的自信,举手投足间是掌控乾坤的从容。他对兕子妹妹的宠溺纵容,对朝臣的威严果决,甚至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深思,都像烙印般刻在她心底。
可是,他是她的亲哥哥啊!是这大唐的储君!这份感情,从萌芽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深渊,是绝路,是永无可能被世俗和伦常所容的禁忌。它只能被她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用怯懦和沉默层层包裹,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独自咀嚼这份苦涩。
她羡慕兕子,羡慕她可以那样光明正大地爱慕薛仁贵,可以那样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她,只能像一个幽魂,远远地望着那轮耀眼的太阳,感受着那份灼热,却永远无法靠近,甚至连表达心意的资格都没有。这份爱,比牛郎织女隔着银河更遥远,更绝望。
“太子哥哥…”她低声呢喃,声音破碎在夜风中。心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这份无望的爱恋,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日复一日,越收越紧,让她在深宫的锦绣牢笼里,感到彻骨的孤独和窒息。
七夕的欢声笑语,宫灯的光影流转,都成了映照她内心荒芜的背景。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在热闹中独自品尝心碎滋味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新城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石阶上,瞬间变得冰凉。星辉洒在她颤抖的肩头,银河璀璨依旧,却照不亮她心中那方寸的黑暗。在这个属于祈愿与爱情的夜晚,她的心,碎成了银河里无声坠落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