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下午3时21分。
寂静如一块奶酪,被从中无声剖开。
伊森·赫伯特自通风管道的暗影中落下,悄然无声。
第一个警卫正百无聊赖地倚墙,视线习惯性地游移在走廊的固定点位。
落地的瞬间,伊森的足尖点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可被察觉的声响,迅速欺近。
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手刀划出简洁的轨迹,如同几何定理的证明般精准地切在警卫颈侧的迷走神经与动脉丛集处。
一声闷哼被强行压回喉咙,警卫的身体像一袋骤然失水的海绵,软塌下去。
另一名警卫听到了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异动,疑惑地探头。
就在他视线转向同伴倒下位置的刹那,伊森已利用墙角与第一个警卫身体形成的短暂视觉死角,完成了二次位移。
绕至其身后,同样是一记手刀,干净利落。
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只有两具失去意识的躯壳,在重力的牵引下,几乎同时无声地瘫倒。
整个过程快得像蜂鸟振翅,残影中的结果似乎只有高速摄像机才能捕捉。
“伊森,你那边如何?”
通讯频道内传来索菲亚冷静的声音。
“顺利。你那边呢。”
伊森的声音压得很低,并无任何喘息。
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致命突袭,而是晨练的热身运动。
“一样。继续下一步。”
频道陷入沉默——并非断线,而是高度专业化团队在任务中形成的默契。
计划一经制订,便只有高效的执行,多余的言语只会如齿轮间的沙粒般徒留干扰。
伊森蜷身于情报中标注的监控盲区。
他从战术背心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圆盘——“螳螂”微型侦察无人机。
指尖轻触,圆盘中央的微型旋翼无声旋转,带动它悄然升空,如同一只真正的昆虫,沿着天花板的边缘,开始进行侦查。
通讯器的那一侧,细碎的杂音断断续续传来——并非线路故障,而是某种物理性的干扰。
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刮擦声,极轻微的、被刻意压抑的呼喝,以及一两声短促到几乎无法辨认的痛哼。
没有枪声,没有爆炸。
信号本身维持着良好的强度。
伊森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从他按照既定线路潜入此地开始——或许更早,可能是在他于屏幕上勾勒出进攻路线,推演可能发生的变数时,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便如藤蔓般悄然滋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盘根错节,勒紧他的神经。
直觉不应该被迷信,但直觉也绝不容许被轻率地忽视。
二十年前,他刚刚入职,接受培训期间,他的导师曾援引过行业早期一位传奇前辈塞勒斯·伍德 (cyrus wood) 的观点:
直觉往往源于认知潜流的暗涌,即便其轨迹未能在意识的表层清晰勾勒,亦在无形中编织着警示的脉络。
他忽略了什么?
某个被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陷阱?某个情报中未能详尽的细节?
思绪如电光石火,却被通讯频道内再次传来索菲亚的声音打断:
“伊森,这里有情况。”
“说明。”
“我的任务是入侵监控终端,用磁盘内的虚假监控录像覆盖真实的上传数据流。
但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意思?”
伊森的反应极快,
“你没联系班尼吗?让他远程检查协议端口。”
“信号出了点问题,无法稳定接通班尼的加密频道。”
索菲亚回答。
这是任务中可能出现的常见状况,复杂的建筑结构、未知的电磁干扰,都可能导致支援端与执行端之间出现短暂的通讯壁垒。
“其他方面呢?”
“其他一切正常。
终端设备与总控中心下一次数据握手确认的时间,是七分钟后。”
伊森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螳螂”传回的实时画面上。
短暂的沉默后,他做出决断:
“按原计划方案进行,手动完成替换。
持续尝试联系班尼,必须尽快恢复与他的数据链接。”
“收到。”
“螳螂”反馈的视野中,通往电梯井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灯光在抛光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伊森的身形如融入阴影的积水,沿着预设的路线无声流淌。
他来到电梯门前,金属门板映出他模糊而冷硬的面容。
取出预制的员工身份磁卡,在读卡器上轻轻一刷。
“滴”的一声轻响,授权通过。
他按下b2层的按钮——地下二层,伊米塔多公司核心数据库的神经中枢,他此行的最终目标。
电梯厢内的楼层数字缓慢地、一以令人心悸的从容向下跳动:
2……1……
电梯在一层停下,门滑开。
一位女士走了进来。
伊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的出现,像是一幅不合时宜的、却又异常鲜艳的水彩,出现在了工业图纸中。
身形高挑而纤细,合体的白色职业套装勾勒出柔和的曲线,一件质感细腻的淡粉色真丝衬衫。
领口系着一个小巧而雅致的蝴蝶结。
轮廓清晰的西亚女性面孔,五官精致。
肌肤呈现出健康而富有光泽的小麦色,仿佛常年沐浴在日光之下,却又带着细腻的纹理。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盛着一种几乎不属于尘世的纯净与好奇。
气质很特别,是一种带着些许不谙世事的纯洁,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圣洁的吸引力,仿佛能轻易触动旁观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美丽并非侵略性,而是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想要呵护的温柔光晕。
仿佛对于自身魅力尚不完全熟稔。
“你好。”
她开口,声音有些轻微的、像是初学语言般的干涩与生硬,但整体的音色却异常悦耳,如同风铃,清脆而悠远。
极易在人心中留下印记。
她先是看了一眼电梯内侧的楼层指示灯,确认了向下的方向,然后也刷了一下自己的员工卡。
做完这一切,她便转过身,纯净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伊森,不闪不避。
缺乏成年异性之间那种微妙的距离感。
“你好。”
伊森略显不自在。
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双方正面相对,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无所遁形。
他失去了通常依赖的视角优势,因此没有直接动手。
“我是莱拉,”
她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略显稚嫩的、努力模仿标准发音的腔调补充道:
“莱拉·瑟拉菲娜·沐恩 (Layla Seraphina moon)。
你是?”
吐字带着一种不常见的、略显笨拙的口音。
某些辅音的发音稍显含糊,像是舌尖还未完全适应这门语言的微妙转折,反而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生涩。
这是计划之外的变数。
伊森脑中警铃微作,但脸上依旧保持职业性的冷静。
他迅速评估了对方言语间流露出的那种职业化的无知与谨慎感,判断出合适的临场应对策略。
“这是保密内容。”
一个万金油式的借口,通常适用于应付对自己尚未产生实质性怀疑的普通员工。
“保密内容?”
莱拉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扇动,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词汇的含义。
“根据伊莎贝拉小姐的教导,作为伊米塔多的一员,我们需要时刻牢记诚实、坦诚、以及诚恳,为了我们共同的、伟大的目标而持续努力。”
她的语气无比认真,仿佛一位修女,在背诵神圣的信条。
“抱歉,”
伊森的声音依旧平稳,
“也许我们隶属的部门和负责的具体事务有所不同。”
“原来是这样,”
莱拉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那笑容纯净得能融化西伯利亚的冻土,
“打扰你了。回见。”
电梯门在地下二层打开。
名为莱拉的女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步幅看似不大,但移动速度却异常敏捷 。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初绽花朵的清浅香气。
伊森评估了一下她的速度和离去的方向,最终没有选择追击灭口。
任务时间虽然还算充裕,但也经不起无谓的消耗。
他依照先前确认的路线,踏入通往核心数据库的走廊。
与地上部分那种近乎炫耀的华美设计截然不同,地下区域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实用主义。
光线像是被稀释过的福尔马林,惨白而冰冷,均匀地洒在每一寸空间,不留一丝阴影。
墙壁异常干净,反射着森然的白色冷光,与其说像科技公司的机密区域,不如说更近似于管理严格的生物实验室,或是……医院停尸间的预处理区。
没有任何人。
这与情报中关于此地防卫力量真空的描述完全一致。
他来到一扇厚重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特殊合金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可见的锁孔或密码输入装置,只有如镜的表面。
伊森从装备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工程无人机,将其吸附在门板上。
细微的电流声响起,一道比发丝更纤细的高能粒子束从无人机前端射出,在门上缓缓切割出一个精确的圆形。
几分钟后,被切割下的圆形门板向内倾倒。
伊森矮身钻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标准的、符合所有功能性要求的服务器机房。
一排排整齐的机柜和指示灯,规律闪烁的幽蓝或莹绿的光芒。
冷却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各类管线如神经网络般在天花板和地板下延伸。
一切都和他预想中的,或者说,计划中应该有的样子,别无二致。
“到达既定位置,一切正常。”
伊森对着通讯器低声道,“我准备拷贝数据,然后执行爆破逃离计划。”
“收到。”
索菲亚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失真,又或者说,不太像她平时任务中那种清澈而略带锋利的声线。
伊森皱了皱眉,或许是机房内复杂的电磁环境对信号造成了干扰?
这在技术层面是完全可能发生的。
他走到主数据库的控制台前,熟练地掀开保护盖,准备接入他的数据窃取设备。
这类以内部备份和工作调用为主要目的的核心数据库,为了确保稳定性和简化操作逻辑,往往会采用相对老旧但经过无数次验证的操作系统。
虽然对于习惯了最新交互界面的使用者而言,可能会感到些许陌生和操作上的不便。
但也正因其系统的封闭性和低拓展性,反而更难出现意外的变数。
他按下启动按钮。
然后又按了一下。
控制台的屏幕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反应。
指示灯也未曾亮起。
伊森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迅速检查了控制台的物理连接,电源线、数据线……一切都连接稳固。
尝试了备用启动程序,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伸手触摸机柜的外壳,指尖没有感受到一丝因电流通过而产生的微弱震动或温热。
一种荒谬的,但又无比真实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
他俯下身,查看了主电源接口和备用UpS供电系统。
然后直起身。
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这整间机房的服务器,伊米塔多公司的核心数据库……
根本没有接入电源。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那股自任务开始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那如同深海中冰冷触手般缠绕他思维的怪异感觉,其源头——
如有一道撕裂暗夜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脑海中所有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