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问题变成了:该如何优雅且有效地移除一个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被重重安保如同蚌壳般包裹的阿尔伯特·贝克医生?
答案,从某种形而上的角度来看,非常简单。
或者说,简明。
就像解开一个结构复杂的绳结,关键不在于用蛮力拉扯。
而在于找到那个最不起眼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线头。
我并未选择直接冲击他那座如同堡垒般的私人诊所,那太过…缺乏想象力。
且效率低下。
真正的猎手,从不直接扑向警惕的猎物,而是先搅动它赖以生存的环境,迫使其从安全的巢穴中探出头来。
计划的第一步,是制造一场可控的“舆论风暴”。
我准备了几份看似独立、实则相互关联的材料。
每一份都不足以构成致命一击,但都像是一滴滴缓慢滴落的墨汁。
足以玷污贝克医生那张精心维护的、如同雪白亚麻布般的公众形象。
这些材料涉及他家族医药企业的一些…不那么光彩的“商业实践”:
向地方卫生局官员输送的“咨询费”,几款副作用被刻意淡化的药物在特定人群中的非正常使用记录,以及几起被迅速压下、语焉不详的“医疗意外”——病人不合时宜的死亡,总能找到看似合理的医学解释,不是吗?
我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分别装入数个毫无特征的牛皮纸信封。
以匿名的形式,寄送给了洛杉鸭市几位以“嗅觉灵敏”、“敢于报道”而闻名的记者。
当然,仅仅是材料本身还不够。
驱动这些“新闻鬣狗”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正义感,而是更实在的东西。
因此,在每一份材料后面,我都附上了一段伪造的、模仿贝克医生商业竞争对手口吻的文字。
暗示这些材料只是“冰山一角”,鼓励记者深入挖掘或直接进行采访报道,并许诺了一笔“信息费”作为奖励。
为了增加真实性并避免追踪,这笔奖励以虚拟货币地址的形式给出——当然,附带的私钥是精心伪造的赝品,如同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可及。
这就像是在浑浊的池塘里投入数枚小石子。
单独来看,每一枚石子激起的涟漪都微不足道,或许会被淤泥迅速吞噬。
但当它们同时落下,相互激荡,产生的共振足以搅动整个水面。
我预料到,多数记者,即使心存疑虑,也很难拒绝金钱的诱惑和潜在“大新闻”的吸引力。
他们或许会进行一些有限的调查,然后将手中的那部分信息作为“独家”抛出。
当这些看似零散、角度各异的负面报道在短时间内集中爆发时,它们会像病毒一样迅速发酵、传播。
公众的疑虑、同行的攻击、监管机构的关注…所有这些压力将汇聚成一股洪流,狠狠冲击贝克医生的个人声誉,以及他作为形象标杆的家族医药企业。
而企业的声誉,往往直接与一个更敏感的东西挂钩——股价。
一旦股价受到显着影响,贝克医生和他背后的团队就必须做出反应。
无非两条路:
一是站出来,召开新闻发布会,义正辞严地否认一切指控,试图挽回公众信任;
二是选择“战略性沉默”,同时动用强大的公关力量,删除负面信息源头,稀释传播影响,等待风波过去。
无论他选择哪一条路,他都必须从他那安全的壳里走出来。
或是走向聚光灯下,或是走向危机公关的幕后。
而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就隐藏在这被迫的选择之中。
这需要耐心,如同等待冰面在恰当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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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洛杉鸭市中心,一栋外观平平无奇的写字楼内。
我以一位寻求短期办公空间的“退休历史学者”的名义,租下了一间视野开阔、装修风格极简到近乎冷漠的办公室。
这里临时的、不带任何个人色彩的氛围,很适合作为我们“骑士团”的临时据点。
此刻,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案。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如同微型的星辰般旋转。
伊兹坐在我对面的访客椅上,她换上了一件印着骷髅头图案的旧t恤和牛仔短裤,双腿交叠,穿着一双旧凉鞋,脚趾无意识地蜷缩着,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她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像是某种节拍器在计算着流逝的时间。
“那些记者…真的会咬钩吗?”
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显然,这种迂回的、需要耐心的布局,与她之前直接干脆的复仇方式大相径庭。
“鱼饵已经撒下,伊兹。”
我端起桌上的骨瓷咖啡杯,轻轻啜饮了一口生命之酿,口感醇厚。
与这间办公室的廉价风格格格不入。
“贪婪是比饥饿更强烈的驱动力。
他们会的。我们只需要等待,观察水面的动静。”
我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不过,在等待鱼儿上钩的同时,我们还有另一项准备工作要做。”
伊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助力。”
我说道,“一个同样对贝克医生怀有刻骨仇恨,并且愿意为此冒险的人。”
“受害者?”
伊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准确地说,是受害者家属。”
我调出平板电脑上的一个档案,推到她面前。“马库斯·索恩(marcus thorne),四十五岁,前陆战队员,现在是一家私人安保公司的区域主管。
他的独生女,艾米丽·索恩,三年前因药物成瘾导致的并发症去世,年仅十九岁。”
档案照片上的马库斯·索恩,身材魁梧,面容硬朗,眼神锐利,典型的硬汉形象。
但仔细看,能在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难以磨灭的痛苦和阴郁。
“艾米丽最初是因为运动损伤,由她的家庭医生推荐服用一种新型‘强效止痛药’,”我解释道,“而那种药,正是贝克家族医药企业主推的产品之一。
后来证明,它的成瘾性远超宣传所述。
更关键的是,那位开具处方的家庭医生,收受了贝克公司医药代表提供的‘研究赞助’和‘推广回扣’——有清晰的银行流水可以证明这一点。”
伊兹看着档案,握紧了拳头。
“又一个…被金钱腐蚀的混蛋。”
“是的。”
我点了点头,“索恩先生后来试图起诉那家医药公司和医生,但最终因为‘证据不足’和对方强大的法律团队而败诉,并被诬陷陷入了丑闻。
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工作、积蓄,还有他的女儿。”
“所以,你想让他加入我们?”
“不,”我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他‘加入’我们。
我只需要他,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做一件他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情。”
我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是在我们的引导和帮助下。”
“他会同意吗?”
伊兹有些怀疑,“他看起来…像个正直但固执的人。我们这种方式,他未必能接受。”
“所以,我们需要一点…小小的‘推动’。”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已经以一家虚构的猎头公司的名义,联系了索恩先生。”
“猎头公司?”
“是的。我告诉他,我们受一位‘匿名客户’委托,正在为这位客户寻找一位经验丰富的安保主管。
并且…顺便提了一句,我们还为他的‘女儿’艾米丽·索恩,在他的推荐下,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文职工作机会,希望他能来办公室详谈,并‘代为’签署一些入职文件。”
伊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忍。
“西拉斯!你…你怎么能…?!”
她知道艾米丽已经去世了。
用逝者来刺激一个悲伤的父亲,这无疑是在对方的伤口上狠狠撒盐。
“有时候,伊兹,”我平静地迎向她的目光,“要点燃一个人心中熄灭的怒火,需要一些…非常规的燃料。
索恩先生内心的痛苦和愤怒,需要一个突破口。直接告诉他真相,他可能会因为理智和顾虑而犹豫。
但如果让他认为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挑衅,他的怒火会压倒一切。”
我看了看手表。
“按照预约时间,他应该快到了。做好准备,‘公主殿下’。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有点…激烈。”
话音刚落,办公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粗重喘息。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粗暴地撞开,仿佛被一头愤怒的公牛冲破了围栏。
马库斯·索恩冲了进来。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魁梧,也更加…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一身简单的黑色t恤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因极致愤怒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他显然不是来“详谈”什么工作机会的。
那封刻意侮辱的“招聘通知”,成功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炸药桶。
他没有说话,直接朝着我猛冲过来,动作迅猛,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高效的杀伤力,拳头伴随呼啸的风声,直取我的面门。
普通人若是挨上这一拳,恐怕颈骨都会当场折断。
伊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想站起来。
但我只是坐在原地,甚至连咖啡杯都没有放下。
就在那蕴含着雷霆之力的拳头即将接触到我鼻尖的前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拳头上凸起的青筋,感受到拳风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汗水和怒火混合的气息。
我的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左手闪电般探出,没有去硬接那刚猛的直拳,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用食指和中指精准地戳点在他挥拳的手腕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神经节点上。
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索恩那足以击碎砖石的拳头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手臂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显然无法理解自己力道的突然消失。
但这仅仅是开始。
在他因手臂麻痹而出现短暂僵直的瞬间,我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手肘如同毒蛇出洞,迅捷无伦地撞击在他冲势未止的胸口正下方,横膈膜的位置。
“呃!”
索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强壮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弓起,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所有的空气都被这一击强行挤压出了肺部。
剧烈的窒息感让他双眼暴突。
但他毕竟是经受过严酷训练的陆战队员,身体素质远超常人。
即使在如此剧痛和窒息的状态下,他依然试图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合法的自卫手枪。
然而,他的动作在我眼中,如同慢镜头回放。
在他手指触碰到枪柄之前,我已经站起身,滑到他的侧面。
手掌看似轻柔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但一股巧劲瞬间透入,破坏了他的平衡。
同时,我的膝盖精准地顶在他的大腿外侧肌肉群上。
“咚!”
索恩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坚硬的地板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让他无法动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
整个过程,从他破门而入到跪倒在地,不过是短短两三秒钟的时间。
快得甚至让旁边的伊兹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如同困兽般喘息的马库斯·索恩,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落在衣袖上的灰尘。
“索恩先生,”我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看来,你对我们提供的工作机会,似乎有些…误解。”
索恩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痛苦,以及一丝被瞬间制服后的惊骇和茫然。
他试图挣扎,但被我按住肩膀的手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
“现在,”我转头看向伊兹,示意她可以开始了,“我想,我的同伴有些东西,你可能会更感兴趣。
伊兹,把平板上第二个文件给他看。”
伊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和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
她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走到索恩面前,蹲下身,将屏幕展示给他看。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银行转账记录、加密的邮件往来、以及那位家庭医生与贝克医药公司代表在某个隐蔽餐厅会面的偷拍照片…所有证据链条,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的女儿艾米丽,是精心策划的商业利益链条上,一个被无情牺牲的代价。
“这个人,阿尔伯特·贝克,”伊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恨意,“我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索恩先生。
他夺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用卑鄙无耻的手段。”
她滑动屏幕,展示出更多关于贝克医生和他公司劣迹的资料,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图片,像一把把匕首,不断刺穿着索恩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索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内容,身体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微微颤抖。
那双硬汉的眼睛里,终于溢满了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滔天的怒火。
我松开了按住他肩膀的手,后退一步,留出空间。
“现在,索恩先生,”我开口,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优雅而充满诱惑,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我们给了你真相。而真相,往往伴随着选择。”
“你可以选择继续沉浸在痛苦和无力的愤怒中,让法律的空谈和时间的流逝将这一切掩埋。或者…”
我微微倾身,靠近他,目光直视着他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你可以选择,拿起武器,加入一场迟来的审判。
成为…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为你女儿,也为你自己,讨回公道。”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索恩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
马库斯·索恩抬起头,泪水混合着汗水,从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
他的眼神在痛苦、愤怒、犹豫和一种被点燃的、毁灭性的决心之间剧烈地挣扎着。
选择的时刻,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