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甸甸的布包落入手中，小娥怔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这意味着真正的自由与清白。巨大的喜悦和酸楚猛地冲上心头，她再次俯身下拜，额头触在冰凉的地面上，哽咽道：“民女谢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娘娘明察！”
这一次，崔姮实实在在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搀扶起来。
触及那瘦骨嶙峋的臂膀，她心中微微一叹，“回去后，好生过日子。”
她转头，对候在门外的侍卫吩咐，“你们二人，稳妥地将小娥娘子送回家去，务必亲眼见到她与家人团聚。”
侍卫肃然应下。
小娥抱着那包赖以生存的银钱，一步三回头地随着侍卫走了。
跨出院门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见宏伟的宫殿前，太子妃娘娘仍立在原地，素雅的衣袂在晚风中轻轻飘动，恬静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浅淡的、仿佛怜惜又仿佛释然的微笑，目送着她离开。
太怪异了，太子妃殿下实在太温柔，没有半分架子，难道也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吗？
小娥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宫道漫长，朱红的高墙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条。
小娥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包，那坚硬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梦境。
此次意外，若真是因为这张脸，她还挺感谢娘亲把自己生得与某人相似，因为相似才有次机遇，得了银钱，以后爹娘不必日日累死累活，阿兄阿弟也能因机会念书了。
送走小娥，崔姮知晓南宫铭会安排好人监视，她不必去插手，而今，她要做的是等待。
夏日的东宫花园，虽已过了百花最盛的时节，却也别有一番葱茏韵味。
崔姮着一身淡雅的月白褙子，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缓缓而行，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被精心照料的花草，牡丹雍容，睡莲娇艳，却都未能入她眼。
她在水榭边驻足，望着池中亭亭玉立小粉荷，又看向池边郁郁青青的柏树，眼神微黯。
她忽然想起太傅府上那一株红艳的凌霄花，藤枝攀爬而上，开着绚烂的花朵。
“芙蕖。”她轻声唤道。
侍立一旁的芙蕖立刻上前一步，垂首恭听：“娘娘有何吩咐？”
崔姮转过身，语气平淡：“将这水榭旁的这一片，都清出来，改种凌霄花。要尽快办妥。”
芙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敛去，恭敬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崔姮满意点头，她望着满园景色，思索了会儿，便带上宫人往膳房走去。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南宫铭正埋首于一堆公文之中，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忽听得门外内侍小喜子通传，说是太子妃来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确认无误，那张俊朗的脸上瞬间绽开毫不掩饰的喜悦，忙不迭地亲自起身相迎。
“姮儿，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
崔姮今日略施粉黛，更显清丽绝俗。
她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柔声道：“殿下操劳政务，甚是辛苦，妾身便亲手做了一些茶点送来，望能为您稍解疲乏。”
南宫铭引她进入书房，看着她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造型别致、香气诱人的点心，心中暖流涌动。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甜糯适口，仿佛一直甜到了心底，“这是姮儿你亲自做的？”
崔姮含羞低头，“妾身手艺不精，望殿下莫嫌弃。”
“哪呢！孤喜欢还来不及！”
他一面品尝着心上人亲手制作的点心，一面看着近在咫尺的如玉容颜，只觉得连日来的烦闷都一扫而空。
这就是他曾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的景象——在他为政务繁忙之时，有温柔体贴的妻子送来关怀，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以往崔姮对他心有芥蒂，礼数周全却透着疏离，如今，他们之间似乎终于有了寻常夫妻的温情脉脉。
“姮儿的手艺极好。”他由衷赞道，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崔姮微微垂眸，似是有些羞赧，随即状若无意地提起：“殿下喜欢便好。对了，妾身今日在园中走了走，想着将水榭旁那片地，改种凌霄花，殿下觉得可好？”
这等小事，南宫铭自然不会拂她的意，当即点头：“这等小事，你拿主意便是，东宫诸事，本就可由你做主。”
他顿了顿，略带疑惑地问，“只是，孤记得你素来喜爱荷花清雅，怎忽然想起种凌霄了？”
崔姮眼波微闪，她喜爱凌霄，正是因它虽自身柔韧，却懂得借力攀援，无论是高墙还是巨木，总能执着地向上生长，最终在最高处绽放出最浓烈、最耀眼的花朵，俯瞰周遭。
这其中的寓意，关乎她的心志与盘算，她自然不会与他细说。
只抬起眼，笑意温婉：“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妾身自然喜欢。芍药艳丽，亦觉动人。这凌霄花，攀援而上，花开如霞，也别有一番风致。世间美好之物繁多，妾身贪心，都喜爱得很。”
南宫铭不疑有他，只将她这番话默默记在心里，暗忖着日后定要为她搜罗更多品种的荷花、芍药与凌霄，遍植园中，博她一笑。
用罢点心，崔姮便起身，走到书案旁，挽起衣袖，露出半截皓腕，动作娴熟地为南宫铭研墨。
南宫铭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只觉得满心都被幸福填满，连批阅那些枯燥的公文也变得兴致盎然起来。
墨成，崔姮并未离去，而是乖巧柔顺地坐在南宫铭身侧的太师椅上，目光落在那些摊开的公文奏折上。
她安静地看了片刻，方才抬起纤纤玉指，指向其中一处，语带懵懂地问：“殿下，这上面所说的漕运改制，妾身听来似乎颇有道理，为何诸位大人却争论不休呢？”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求知欲。
南宫铭丝毫不觉得被冒犯或后宫干政，反而因妻子愿意了解他的世界而倍感欣慰。
他放下朱笔，极有耐心地为她讲解起来，从漕运现状、各方利益牵扯，到改制可能带来的利弊，深入浅出，娓娓道来。
崔姮听得极其认真，时而微微蹙眉，时而恍然点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她就是要借着这温情的掩护，借着这“不谙世事”的请教，一点一滴地渗透，将朝堂局势、政务关节慢慢摸清、记牢。
她需要这份了解，需要这份才能，为自己，或许也是为了将来那更深的筹谋，积攒下足以插手朝堂、立足其中的资本。
而沉浸在这份“红袖添香”美满幸福中的南宫铭，望着妻子那看似纯然依赖和钦佩的眼神，心中唯有柔情万千，对他心底悄然滋长的藤蔓与悄然铺开的棋局，一无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