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故作坚强，是她的未尽之言。」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成了一块沉重而透明的琥珀。
那片刻的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震耳欲聋。
所有觥筹交错的声响，所有心照不宣的调侃，所有虚与委蛇的笑意，都在林满那句轻飘飘的话语面前，被碾成了齑粉。
这句话，像一枚无声的钉子，精准地，将她和顾沉两个人，钉在了这场名为“过去”的十字架上，任由所有人的目光凌迟。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
林满说出这句话时，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穿透了这满室的衣香鬓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顾沉的身上。
不是挑衅，不是示威。
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剖白。
她想回应他：这一切，并非背叛，而是出于我对你的保护。
包间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江焰那张永远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震惊与了然的复杂神情。陆离和温执杭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叹息。
只有顾沉。
他看向林满，在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不解、心痛……无数种情绪在他眼底交织、翻涌，最终汇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刀锋，也不再是伪装的疏离，而是一把滚烫的手术刀，正一层层地，剖开她的伪装，剖开她的坚强，直抵她那颗千疮百孔、却依旧为他而跳动的心脏。
他不懂。
他的眼神在无声地质问她：为什么？
如果那人是我，为什么又要接受顾氏的投资，站到我的对立面？为什么又要在那场年会上，用话语将我推开？
林满被他看得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痛，那份痛，像一面镜子，也映照出她自己心底最深的伤。
她心疼。
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那股尖锐的、密不透风的疼，从心脏开始，沿着血液，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那副用理智和冷漠构筑起来的、坚硬的铠甲，正在他这道目光的注视下，一寸寸地，分崩离析。
她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瓦解。
她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可是，不能。
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她在集团内部的根基还未稳固。
此刻的任何一点心软和动摇，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甚至会将他也拖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林满猛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他。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转过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沈苏苏。
她伸出手，在桌下紧紧地握住了沈苏苏的手。
她的指尖冰冷，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沈苏苏立刻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反手握住林满，用自己的体温，试图给她一丝力量。
“苏苏……”
林满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梦呓，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迫，“我们……走吧。明天一早还有几个重要的会。”
“...好。”
沈苏苏没有问为什么，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只是在听到林满那带着颤音的声音时，便立刻明白了所有。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明艳而张扬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场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我说各位，”她的声音清脆响亮，瞬间打破了那片凝固的死寂，“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明天还要赶几个策活动。陆离，周律师，今天多谢款待，改天我再回请。”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林满离开的完美理由，也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体面的台阶。
林满也跟着站起身，她低着头，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大衣和包，整个过程，没有再抬眼看任何人，仿佛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这就走了？”陆离也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挽留的意味，眼神却担忧地看着林满那苍白的侧脸。
“嗯，改天再聚。”林满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跟在沈苏苏身后，朝着包间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她没有回头。
她不敢。
她怕一回头，所有的坚强都会溃不成军。
“砰——”
厚重的包间门被关上，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陆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
“她……”陆离的声音，干涩无比。
顾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杯中名为她“保护”的酒饮尽。
辛辣的酒液滑落喉间，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却终究麻痹不了那颗被她的冷漠寸寸碾碎的心。
终于，顾沉动了。
“我司机来了。”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与他毫无关系，维持着那个垂眸看手机的姿势，仿佛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公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视线根本没有焦距。屏幕上那些字符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的世界，在林满说出那句话，又决然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崩塌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司机发来的信息，说已经到达了地下车库，顾沉这才缓缓地，将手机熄屏，放回口袋。
顾沉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没有穿，只是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背影挺拔如初，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一种被全世界抛弃般的萧索。
“走了。”说完，他便拿起手机，垂眸操作着，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冷硬的阴影。
他整个人，都缩回了那个坚硬、冰冷、不容任何人靠近的壳里。这副模样，比他暴怒，比他质问，更让人心惊。那是极致的痛苦之后，一种自我放逐般的抽离。
陆离想上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和江焰他们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无奈。
周靳言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的杯壁。他看着顾沉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出注定悲剧的默片。
“行，那……就先这样？”陆离试探性地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散了吧。”
“嗯。”温执杭应了一声，站起身。
很快，包间里的人便各自起身，怀揣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离开了。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废话，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今晚发生的一切，烂在了肚子里。
热闹的饭局，最终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寂静的方式，潦草收场。
车内。
顾沉坐在后排，心里翻江倒海。
酒里全是他的故作坚强，是她的未尽之言。
如今，都化作滚烫的烈焰，灼烧着他的胃，他的心。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顾沉才缓缓睁开眼看向车窗外，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猩红。
分崩离析，满身伤口，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