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404-亡者不存在
深夜的深水埗，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如同这座城市溃烂的伤口。鸭寮街两侧的摊档早已收市，只剩下废弃的电子元件和招揽客人的荧光招牌在黑暗中沉默。雨水淅淅沥沥，冲刷着墙壁上层层覆盖的招贴，却洗不掉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金属与机油混合的锈蚀气味。
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厢式车停在福荣街后巷，引擎盖还散发着微弱的热气。车门滑开，法医张五郎率先走了下来。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戴着一副半旧的金丝眼镜，眼神里是常年与死亡打交道沉淀下来的冷静与疲惫。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里面是妥帖的西装，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跟在他身后的是黑客少女阿J。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头染成紫蓝色的短发在脑后随意扎成丸子，身上是印着像素骷髅的宽松卫衣和破洞牛仔裤，背着一个装满了各种便携式电子设备的战术背包。她嘴里嚼着泡泡糖，灵动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迅速掠过周围的环境，带着一种数码原住民对物理世界的好奇与疏离。
“张叔，信号源就是这里？”阿J吐了个泡泡，啪一声吹破，“环境噪音大得离谱，2.4G和5G频段都快挤爆了，还有一堆不明来源的低频脉冲。这地方像个电子垃圾场，也像个……未经授权的信号基站。”
张五郎推了推眼镜，雨水在他的镜片上留下细密的水痕。“发现尸体的废旧电子回收站就在前面。死者身份不明，初步检查无外伤，但死因非常……奇特。”他的声音平静，但阿J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困惑。
现场已经被o记的同僚用警戒线隔开。看到张五郎，负责看守的军装警员点了点头，撩起警戒线让他们进去。回收站内堆满了如小山般的废旧电脑、电视机、冰箱，裸露的电路板和纠缠的电线在昏暗的应急灯下闪烁着诡异的光。空气里是尘埃、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烧焦电路板般的怪异甜腥。
死者躺在一条传送带旁，是一个中年男性，穿着普通，面容安详得甚至有些诡异，与这杂乱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张五郎蹲下身，戴上乳胶手套，示意阿J可以开始她的工作。
阿J放下背包，拿出一个经过深度改装的平板电脑和几个火柴盒大小的信号嗅探器。她熟练地将嗅探器放置在尸体周围的不同位置，手指在平板屏幕上飞快滑动，一道道数据流如同瀑布般落下。
“生命体征信号……零。环境电磁读数……异常偏高。等等……”阿J的眉头皱了起来，“尸体……在发射信号？”
“什么信号？”张五郎头也不抬，开始仔细检查尸体的瞳孔、口腔和指甲。
“很弱，但结构非常规整。不是蓝牙，不是wi-Fi……更像是一种……自定义的、低功耗的广播协议。频率在……”她快速敲击了几下，“在一个非常冷门的ISm频段。内容加密了，但协议头有点眼熟，像是某种……开源硬件社区玩剩下的东西。”
张五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能破解吗？”
“小意思，给我几分钟。”阿J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闪烁着遇到挑战时的兴奋光芒。她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个类似U盘但接口更复杂的设备，连接到平板上，手指舞动得更快了。
张五郎则继续他的检查。他解开死者的衬衫，露出胸膛。没有外伤，皮肤颜色正常。但他用强光手电侧光照射时，发现死者左侧太阳穴附近，发根深处，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头皮纹路融为一体的缝合痕迹。不像是外科手术，倒像是……某种粗糙的手工缝合。
“阿J，聚焦扫描头部区域。”张五郎低声道。
阿J调整了嗅探器的参数。“收到。信号源……果然在头部！强度在增加！见鬼，这加密方式……它在变，像是活的一样！”
就在这时，张五郎从自己的工具包里取出了一个非标准配置的设备——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一端有一个标准的USb-A接口，另一端却连接着三根颜色各异、顶端带着细微吸盘的导线。最奇特的是，金属盒子的表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似朱砂非朱砂的涂料，绘制着扭曲的符文，与冰冷的科技产物形成了诡异的融合。
这是他惯用的“往生咒U盘”——一个由某位已故的、精通电子技术的赛博道士开发的设备。原理是将传统的超度经文编译成特定的数据流，据说可以安抚、清除或者“格式化”那些因异常科技力量而滞留的电子残魂或数据怨念。
“准备尝试超度。”张五郎将三根导线的吸盘小心翼翼地贴在死者两侧太阳穴和眉心，“看看这‘生物U盘’里到底存储了什么，又连接着什么。”
阿J也紧张起来，平板电脑上已经准备好了数据捕获和分析程序。“准备好了，张叔。信号源非常活跃，小心点。”
张五郎深吸一口气，将U盘插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加固型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一个极其简洁的黑色对话框弹出，光标在命令符后闪烁。他输入一行指令：
`run purgeSoul_v7.2.exe -target:unknown_bios`
U盘表面的符文似乎微微亮了一下，接着，笔记本电脑的硬盘灯疯狂闪烁。对话框里开始快速滚过一行行白色的代码，那是经过编译的往生咒正在以数据流的形式，通过导线注入死者的大脑。
进程似乎很顺利，滚动的代码如同诵经般规律。阿J紧盯着平板：“信号强度在减弱！加密层正在剥离！我们快要接触到核心数据了！”
然而，就在代码滚动到大约三分之二处时，异变陡生！
所有的代码瞬间消失，笔记本电脑屏幕猛地一黑，随即，一个刺眼的、像素风格的错误提示窗口弹了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
```
【 系统错误 404 】
——————————————————————
· 亡者不存在 或 已被移除 ·
——————————————————————
[ 确定 ]
```
白色的错误提示在黑色的背景上不断闪烁，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嘲讽。
张五郎和阿J都愣住了。404错误？亡者不存在？这荒谬的提示让整个压抑的环境瞬间蒙上了一层超现实的色彩。他们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死者，而是一个……无法访问的服务器节点。
“这……这是什么鬼？”阿J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屏幕，仿佛想确认这不是幻觉。
就在错误提示弹出的同一瞬间，阿J放置在周围的信号嗅探器同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平板电脑上原本代表信号强度的波形图瞬间冲顶，然后变成了一团狂乱的、无法解读的噪波！
“信号爆发！强度超标了！”阿J惊呼。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躺在传送带上的那具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眶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如同劣质显示屏雪花般的灰白！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开，下颌以一种非人的幅度向下拉伸，喉咙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混合着电子噪音和某种非人语言的扭曲声响——
“… 螺湮…… 通道…… 打开……”
这声音仿佛不是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钻进两人的鼓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砰！”张五郎带来的那个“往生咒U盘”，表面的符文猛地闪过一道红光，接着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设备过载烧毁了。
几乎在尸体发生异变的同时，阿J猛地抬头望向回收站没有完全封闭的顶棚之外。深水埗的夜空，原本被地面的霓虹映照成暗红色，此刻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无数原本无形的wi-Fi信号、数据流、电磁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攫取、编织，在城市上空凝聚、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覆盖了几乎整个视野的、闪烁着不稳定幽光的图案——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小光点和流动数据线构成的，不断微微旋转、变形的黄印！
它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智摇荡的压迫感，仿佛在向整个城市广播着无声的亵渎信息。
“我的天……”阿J喃喃道，她的平板电脑屏幕也瞬间被那个黄印的图案占据，无论她如何操作都无法退出。“公共热点……所有连接公共热点的设备……”
她迅速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程序，上面显示着从附近几个主要公共wi-Fi节点捕获的数据流。果然，大量的数据包正被强制推送至连接的设备。她模拟一个普通用户连接上其中一个热点，几秒钟后，她的平板强制弹出了一个全屏窗口。
窗口里显示的，是一个光线昏暗、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地下空间。数十个戴着最新款VR头显、身穿统一黑色紧身服的人，正随着一种节奏混乱、充满工业噪音的电子乐，跳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舞蹈。他们的动作僵硬、扭曲，如同提线木偶，又像是在模拟某种机械的运转，时而抽搐，时而伸展，四肢关节仿佛可以反向弯曲。他们的VR头显屏幕上，统一显示着那个旋转的黄印。
背景中，可以看到一些复杂的电子仪器和闪烁着诡谲光芒的符号，构成了一个临时的祭坛。祭坛中央，一个似乎是领头者的人，头戴的VR设备更加复杂，上面布满了额外的天线和指示灯，他舞动的动作也最为狂乱、亵渎。
“赛博往生会……”阿J念出了直播画面角落一闪而过的、用扭曲字体书名的组织名称，“他们在用VR进行召唤仪式？！”
直播的画面信号极不稳定，充满了马赛克和跳帧，但那种透过屏幕传递出来的疯狂与邪异，却清晰得令人窒息。伴随着那机械舞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吟诵，虽然经过电子设备传输有些失真，但依然能听出与刚才尸体喉咙里发出的扭曲声响属于同一种语系！
张五郎迅速拔掉烧毁的U盘，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诡异的直播，又看了看天空中那由数据构成的巨大黄印，最后目光落回眼前这具虽然停止了异动、眼睛却依然是一片雪花状灰白的尸体。
“生物U盘……404错误……信号黄印……VR召唤……”他低声自语，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我们发现的不是单一事件，阿J。这具尸体，只是一个……一个被意外弹出的‘坏道扇区’。真正的‘硬盘’，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而且……正在被主动读取。”
他拿出手机，发现自己的信号也受到了强烈干扰，屏幕上不时闪过扭曲的条纹。“立刻记录下所有数据，尤其是那个直播流的源地址和协议特征。然后，我们得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阿J手指飞动，尽可能多地保存着数据，同时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具尸体和天空中的黄印。“张叔，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凶杀案或者电子犯罪了……这感觉像是……某种东西，正在用我们的科技，我们的网络，作为温床和通道，想要钻进来。”
张五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雨水打湿了他的风衣，他却感觉不到寒意，只有一种从心底渗出的冰冷。404-亡者不存在。或许，真正的恐怖不在于死亡本身，而在于死亡之后，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某种东西否定、扭曲、乃至征用。
深水埗的夜空下，数据的黄印依旧在无声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俯视着这座在钢铁与霓虹中挣扎的城市。而黑暗中，赛博往生会的召唤仪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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