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斜杠在湮灭之力下化为青烟,只留下断石上丑陋的焦痕。灰黑的溪流卷走最后一点残渣,如同抹去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锁链分解、消失,太庙的嗡鸣重新稳定,废墟的“梳理”再次回归那冰冷、恒定的节奏。
阿七瘫在蟠龙柱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面,冷汗早已浸透又冰凉,像一层裹尸布贴在身上。他看着那片瓦砾角落,那个幽深的窟窿如同闭合的伤口,再无声息。那个留下血痕的存在,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但阿七知道,它还在。和他一样,是这片废墟里未被“梳理”干净的“杂质”。它留下那道斜杠,不是求救,更像是……**刻在墓碑上的……最后一道划痕**。
他的目光缓缓移回自己捂着左臂的右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深深嵌入伤口周围的皮肉。麻木的冰冷依旧盘踞在左臂深处,像冻僵的蛇。但就在那麻木的冰层之下,那丝若有若无的灼热感……**清晰了**。
不再是幻觉般的微温。它像冰层下苏醒的熔岩虫,开始缓慢地、**固执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仿佛有烧红的针,正从骨髓深处向外顶,试图刺穿那层麻木的冰壳。这灼热感并不舒适,甚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但它却奇异地……**抵消了一部分那无处不在的、剥离“杂质”的牵引力**。
阿七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放松了一点右手的力道。
果然!当抵抗的力量稍减,那股想要抽离他伤口污血和冰晶碎屑的牵引力再次作用时,左臂深处那股灼热感立刻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猛地**一涨**!烧灼的刺痛感瞬间加剧,硬生生将那股牵引力顶了回去!他甚至能“感觉”到,伤口深处那几片顽固的黑色冰晶碎屑,在灼热感的冲击下,发出了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滋啦”声,仿佛正在被缓慢地……**融化**?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像黑暗中划亮的第一根火柴,微弱,却足以驱散一部分纯粹的绝望。它带来了痛苦,也带来了一丝……**掌控感**?虽然极其微弱,但这灼热,似乎是他对抗太庙冰冷“梳理”的唯一武器?是他在这片死地中,除了像耗子一样躲藏之外……**唯一的依仗**?
阿七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痛苦与希望的……**悸动**。他不再死死掐住伤口,而是尝试着用右手掌心,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那片青黑色血管印记蔓延最密集的皮肤上。
掌心接触的瞬间,一股更清晰的灼热感,如同电流般顺着掌心传递到心脏!左臂深处那种被冰封的麻木感,似乎被这灼热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缝隙之后,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一些极其破碎、极其模糊的……画面碎片**!
——*不是地牢的冰冷锁链!*
——*是……火光?跳跃的、温暖的火光?*
——*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背影,在火光旁……擦拭着什么?*
——*还有……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似乎在哼唱着什么……*
画面和声音都太模糊,一闪即逝,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被左臂那顽固的阴冷和麻木重新吞没。但阿七的心,却如同被那瞬间的暖意狠狠烫了一下!
那是什么?是他被刺青侵蚀前的记忆?属于他自己的……**温暖**?
就在他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自身内部的碎片冲击,而出现一丝恍惚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的**瓦砾碎裂声**,猛地从斜前方那片瓦砾角落传来!
阿七悚然回神!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他猛地抬头!
只见那个幽深的窟窿口,覆盖在上面的几块琉璃瓦和碎砖,被一股力量从内部……**顶开了一线**!一道**身影**,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滞涩感,正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向外……蠕动**!
阿七的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仅能勉强蔽体,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痂。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和青紫色的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左半边脸似乎被某种钝器狠狠砸过,颧骨塌陷,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边缘凝固着黑红色的血块。右半边脸相对完好,但同样沾满污秽,嘴唇干裂出血,几缕枯草般的头发黏在额角。
她像一条被剥了半层皮的、濒死的蛇,用仅存的右臂和扭曲的双腿,一点一点地从那个狭窄的死亡巢穴里往外挣扎。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呜咽。她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浑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纯粹的求生意志**!这意志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让她无视了暴露在“梳理”规则下的巨大风险!
她蠕动着,终于将上半身挣扎出了窟窿口。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伏在冰冷的瓦砾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那只浑浊的右眼,下意识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废墟。
然后……
她的目光,毫无征兆地……**撞上了阿七从柱子阴影里投射出来的、充满震惊和警惕的视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女人那只浑浊的右眼猛地睁大!瞳孔深处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惊骇和……**一种被同类窥破行藏的、原始的暴戾**!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嘶哑的低吼,仅存的右臂猛地抬起,五指成爪,沾满污泥的指甲如同淬毒的钩子,指向阿七藏身的阴影!身体本能地向后一缩,试图缩回那个刚刚爬出的窟窿!
然而,太迟了!
就在她身体移动、发出那声嘶哑低吼的瞬间——
“嗡!”
太庙的嗡鸣陡然拔高了一线!
废墟上空,距离女人最近的两条灰黑“溪流”,其流淌之势**骤然狂暴**!污秽颗粒如同沸腾的虫群,瞬间凝聚、塑形!
**嗖!嗖!**
两条边缘流淌着暗金光泽的半透明锁链,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蟒,瞬间成型!锁链末端的炽白倒三角烙印光芒大盛,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女人暴露在外的身体!更有一条锁链的末端,那炽白的光芒如同探照灯,极其短暂地……**扫过了阿七藏身的蟠龙柱阴影**!
死亡的寒意,如同冰瀑,瞬间浇灭了阿七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灼热悸动!他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冻结了!被发现了!因为那个女人,他也暴露了!锁链!那要命的锁链!
女人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致命的锁定!她那只浑浊的右眼中,爆发出更加绝望的疯狂!她不再试图后退,反而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五指狠狠抓向身下的瓦砾,似乎想抓起什么作为武器,又或者只是想……**在死亡降临前,再留下点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七的左臂深处,那股刚刚因记忆碎片而躁动起来的灼热感,如同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和女人绝望的尖啸所引爆,猛地……**炸开了**!
“轰——!”
不是声音!是**感觉**!一股滚烫的、带着撕裂般痛苦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左臂深处的麻木冰层!沿着血管、神经,疯狂地涌向他的全身!
“呃啊啊啊——!”
阿七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他死死抱住自己的左臂!整个左臂的皮肤下,那些蛛网般蔓延的青黑色血管印记,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般**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种妖异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暗红光芒!这光芒甚至穿透了破烂的皮甲和污秽的布条,在柱子阴影里投下一片诡异的红光!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整条手臂正被投入熔炉!但在这足以让人昏厥的痛苦中,阿七的意识却诡异地无比清醒!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左臂深处,那些被刺青侵蚀、如同活体寒冰的阴冷力量,正在这股突然爆发的、源自他自身的灼热洪流冲击下,如同遭遇烈阳的积雪,疯狂地消融、瓦解!构成刺青的深青色线条在暗红光芒的冲刷下,发出细微的、如同哀鸣般的“滋滋”声,颜色迅速黯淡、断裂!
而随着阴冷力量的消融,那股灼热的洪流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竟顺着他的手臂,朝着掌心——朝着他捂住伤口的位置——**疯狂涌去**!
阿七感觉自己按住左臂的右手掌心,瞬间变得滚烫无比!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就在那两条锁链即将如同毒龙般扑下的瞬间——
“滋啦——!”
一声极其刺耳的灼烧声,猛地从阿七捂住左臂的右手掌心下响起!
一股**混合着刺青阴冷、自身灼热、以及伤口污血和冰晶碎屑**的、极其混乱却又带着一种毁灭性气息的……**暗红与青黑交织的能量束**,如同失控的火山熔流,竟然不受控制地、从他右手指缝间……**喷射而出**!
这道混乱的能量束,目标并非那两条致命的锁链,也非那个暴露的女人,而是……**斜斜射向了女人身前不远处、那块刚刚被抹去了血痕、留下焦痕的断石**!
“轰!”
能量束狠狠撞在断石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断石表面,那道焦黑的印痕,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催化剂,瞬间**亮起了刺目的暗红光芒**!光芒之中,无数细小的、由灼热与阴冷能量构成的、如同活体荆棘般的纹路,在焦痕上疯狂蔓延、生长!
一股远比之前那道血痕斜杠更加**暴戾、混乱、充满了毁灭欲**的气息,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从那片被激活的焦痕上……**爆发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强烈“杂质”气息的爆发,瞬间吸引了那两条锁链的全部“注意”!
锁链末端的炽白烙印,光芒猛地转向,死死锁定了那块爆发出混乱能量的断石!湮灭的吸力如同找到了更重要的目标,瞬间放弃了女人和阿七,狂暴地卷向那块断石!
趁此机会!
那个伏在瓦砾上的女人,浑浊的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个翻滚,身体如同泥鳅般,再次缩回了那个幽深的窟窿之中!几块碎砖被她慌乱中带落,重新堵住了洞口,只留下一点细微的缝隙。
而阿七,在掌心那股混乱能量失控喷射而出的瞬间,巨大的反冲力和灼热的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撞在蟠龙柱上!喉头一甜,一股带着灼热气息的腥甜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左臂的暗红光芒迅速黯淡,那撕裂般的灼热感如同退潮般消失,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手臂皮肤下的青黑色血管印记,似乎……**淡化了一些**?但伤口处,被灼热能量冲击过的地方,皮肉焦黑翻卷,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气味,比之前更加狰狞。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视线模糊地看着不远处。
那两条锁链正疯狂地抽取、湮灭着断石焦痕上爆发的混乱能量。暗红与青黑交织的光芒在炽白烙印的压制下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的困兽。
瓦砾角落的窟窿口,一片死寂。但阿七知道,那只浑浊的、燃烧着求生火焰的右眼,此刻一定正透过那点缝隙,死死地盯着他藏身的阴影。
刚才那一瞬间的混乱爆发,那失控的能量束……是意外?还是他体内那股灼热力量的本能反应?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仅暴露了自己,还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惊动了规则,也……**惊动了那个同样在阴影里挣扎的女人**。
废墟的阴影中,两道被规则追猎的“杂质”,在死亡的边缘,以一种混乱而惨烈的方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汇**。
阿七看着自己焦黑翻卷的左手掌心,那被灼热能量灼烧出的狰狞伤口,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
这,就是灼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