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老城区那阴冷潮湿、怨气弥漫的百年老宅天井,如同一个被强行撕开的噩梦,被牢牢关在了身后。
612寝室的厚重房门“咔哒”一声落锁,将外界的光影、喧嚣,连同那场无声惊心动魄的赦封,彻底隔绝。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远处高楼的霓虹,在百叶窗的缝隙里投下变幻不定的、如同鬼魅般游移的彩条。空气里还残留着之前“炼丹”留下的淡淡草木焦糊味,此刻又被一股极淡、却无比清晰的血腥气侵入——那是一种带着灼热金属质感的、属于天帝本源的金色血气。
姜阎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将陆沉的身体甩到了他那张铺着昂贵丝绒被褥的床上。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粗暴,但扶着他后背的手却在陆沉身体触碰到床垫的瞬间,极其迅速地卸去了力道,避免二次撞击。
“呃……”
陆沉的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哼。
他脸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白垩,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不断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深灰色作战服的领口。
那双总是流转着璀璨神光、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金眸,此刻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随着他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嘴角残留的那抹刺目金砂血迹,在昏暗中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姜阎站在床边,身影在变幻的霓虹光影里显得有些孤寂。他紫眸低垂,清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陆沉毫无血色的脸、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还有那微微起伏、却透着极度虚弱的胸膛。
神魂不全?
摔得比较碎?
这个解释如同冰冷的鱼骨,梗在他的喉头,不上不下。
天帝权柄加身,纵然转世神魂有损,根基动摇,也不该在赦封一个区区土地神位时,就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那口带着本源气息的金色帝血,那瞬间如同风中残烛般几乎要熄灭的气息……绝不仅仅是“摔碎了”那么简单!
姜阎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一缕深蓝色的寒气不受控制地从指间溢出,瞬间让床边的空气温度骤降了几分。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走向角落的简易小厨房。
那是陆沉这纨绔嫌弃学校食堂,自己花钱改造的玩意儿,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没有开大灯,只拧开了灶台上方一盏昏黄的小灯,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映着他的侧脸。
他沉默地找出一个干净的砂锅,淘米,加水,动作依旧精准、利落,只是那抿紧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
砂锅放在灶上,幽蓝的火焰无声燃起,舔舐着锅底。姜阎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床的方向,紫眸定定地看着砂锅里逐渐翻滚起细密气泡的清水,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聚灵阵图。
时间在昏暗中粘稠地流淌。
砂锅里的水渐渐沸腾,白色的米粒在其中沉浮翻滚。淡淡的米香开始弥漫,试图驱散室内那丝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模糊的呓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寝室的死寂。
姜阎的身体一僵,背脊瞬间绷得笔直。
他没有回头。
“……北……阴……”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高烧病人般的浑浊不清,却异常清晰地刺入姜阎的耳膜。
“别……走……”
那声音里蕴含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挽留,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一种……姜阎从未在陆沉那张总是挂着欠揍笑容的脸上见过的脆弱与哀求。
姜阎猛地转过身!
昏黄的灶台灯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僵硬的轮廓,他紫眸如电,死死钉在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陆沉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深陷在痛苦的梦境里。他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别……丢下……我一个人……”
“……回来……”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姜阎的心脏。
一股陌生的、尖锐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口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指尖萦绕的寒气瞬间失控,“嗤”的一声,将灶台上凝结的水汽冻成了一片细碎的冰晶!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翻滚的米粥,紫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是剧烈翻腾的惊涛骇浪。
北阴……
别走……
丢下他一个人?
这混账……在说什么疯话?!
他和他,不过是前世纠缠不休、今生被迫绑定的死对头!他巴不得离这麻烦精远点!
可为什么……听着这无意识的呓语,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惨白模样心里会涌起这种该死的心悸?
米粥的香气越来越浓,咕嘟咕嘟的翻滚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姜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让他极度不适的悸动。
他面无表情地关掉火,拿起勺子,在砂锅里缓慢地搅动着滚烫粘稠的白粥。动作间,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稳定和滋养气息的深蓝寒气,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无声无息地融入沸腾的粥里,瞬间将灼人的高温中和到刚好能入口的温热,又小心翼翼地锁住了米粥本身的精华。
他盛出一碗,端着走向床边。
陆沉似乎被粥的香气和靠近的气息惊动,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金眸黯淡无光,里面充满了茫然和未褪尽的痛苦,焦距涣散地落在姜阎脸上。
“……姜……阎?”
陆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吃饭。”
姜阎的声音冷硬得像块冰,没有丝毫温度。他将碗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发出“哐”的一声轻响,里面的粥晃了晃,却一滴未洒。
陆沉挣扎着想撑起身,手臂却软得使不上力,身体晃了一下。
姜阎眉头拧得更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攥住陆沉的胳膊,将他强行按坐起来,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却有效地阻止了他摔倒,随即他立刻松开手,仿佛那胳膊是什么烫手山芋,还嫌恶地在裤缝上蹭了蹭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
“自己吃。”
姜阎冷冷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重新站回窗边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冷硬的黑色背影。
陆沉靠在床头,喘息了几下,看着床头那碗冒着淡淡热气、温度适宜的白粥,又看了看窗边那个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黯淡的金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复杂光芒。
他艰难地伸出手,端起碗,小口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吞咽着。
粥的味道寡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能抚慰他神魂深处撕裂般的痛楚。
接下来的三天,612寝室如同与世隔绝的孤岛。
陆沉再也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精神恹恹,脸色苍白得吓人,连说话都费力。那身昂贵的定制作战服早已被换下,此刻他只穿着一件柔软的深灰色丝质睡衣,更衬得他失血般的憔悴。曾经那种睥睨天下、漫不经心的纨绔气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惊的虚弱。
姜阎则成了这座孤岛唯一的“补给官”。
他依旧保持着学霸的作息规律,准时去上课、去图书馆、去资源中心接取一些简单的材料收集任务,只是每次回来,手里总会多出一个学校食堂最常见的、印着“江城大学”logo的白色保温饭盒。
每当饭点,陆沉看着姜阎面无表情地将饭盒“哐当”一声放在他床头,里面永远都是寡淡无味的白粥,或者顶多加点切得细碎的青菜叶子,他那张俊脸就忍不住皱成一团。
“喂……姜学霸……”第三天中午,陆沉终于忍不住,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惯有的、有气无力的抱怨腔调,“本帝这嘴里……都淡出鸟了……你看我这可怜样儿,能不能……给点油水?‘御膳坊’的佛跳墙?或者‘云端秘境’的顶级和牛也行啊……我让管家送……”
他试图用那双黯淡的金眸做出点可怜兮兮的表情。
回应他的,是姜阎一道冰冷得几乎能冻裂空气的眼神。
“闭嘴。”姜阎的声音比眼神更冷,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你现在只配吃这个,爱吃不吃。”
他顿了顿,看着陆沉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紫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成万年寒冰,冷冷补充道:“再多废话一句,明天的粥里,我给你加点‘幽冥特调’的料,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陆沉:“……”
他默默端起那碗依旧温热的青菜粥,认命地小口吞咽起来,只是那表情,活像在吞刀子。
窗边,姜阎背对着他,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霓虹在白天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冰冷的钢铁森林轮廓,他指尖一缕深蓝寒气无声缠绕,心口那股因为陆沉那句呓语而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悸动感,似乎又被眼前这混账不知死活的点菜要求给冲淡了些许。
神魂不全……
他紫眸微眯,冰封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疑虑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无声地盘旋着。
这混账天帝,到底瞒了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