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铁锈的气息，像一条无形的蛇，钻进都枫的鼻腔。他靠在太平湖站废弃站台的混凝土柱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玉扳指——那是父亲灵体消散前塞给他的东西，温润的触感里似乎还残留着古墓排水沟的寒气。站台上方的吊灯光线昏黄，在布满裂纹的瓷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来了。”杏子瑶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带着关东煮高汤的暖香。她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簪束起，活脱脱一个黑市打杂的丫头。她手里把玩着一枚边缘磨损的地铁纪念票，票面上“太平湖站”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天枢的人比预计早了三分钟，看来道恭瑾急了。”
都枫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黑市入口处的应急通道门被人从外面撬开，几道黑影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青黑色的金属义体，走路时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老旧地铁列车驶过接轨处。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装束的人，每个人的领口都别着一枚银色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那是天枢财团的标志，一个简化的北斗七星图案。
黑市上的摊贩们像是没看见这群不速之客，依旧低着头做着自己的营生。卖旧地铁零件的老头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沾满油污的轴承，穿旗袍的女人在摊位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叠叠泛黄的纪念票，连那个总爱盯着人傻笑的侏儒小贩，此刻也只顾着用放大镜研究手里的铜制车票夹。但都枫注意到，老头擦拭轴承的动作快了半拍，旗袍女人的指尖在票面上划过的轨迹，隐约构成了一个奇怪的符号，而侏儒小贩的放大镜镜片上，映出了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正飞快地敲击着地面，发出只有特定频率才能听到的震动。
这是青龙会的暗号。都枫握紧了藏在工装裤口袋里的旧扳手，父亲留下的这把工具此刻像是有了生命，在掌心微微发烫。三天前，当他在明代古墓的排水沟里接过这枚玉扳指时，父亲的残念曾在耳边低语：“太平湖，五行聚，破邪祟。”当时他还不甚明白，直到杏子瑶带着青龙会的人找到他，摊开那张标注着黑市每个摊位位置的地图，他才恍然大悟——整个太平湖站黑市的布局，竟与父亲手册里记载的五行阵图完美重合。
“东西带来了？”高个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金属，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他停在黑市中央的空地上，义体手臂随意地搭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什么家伙。
一个穿黑斗篷的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箱子。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压缩器核心在里面，”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说好的，五十张‘乾卦’纪念票。”
高个男人冷笑一声，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有人递过来一个皮质公文包，他接过来扔给斗篷人：“点清楚，少一张都不行。”
斗篷人接住公文包，刚要打开，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后退一步。几乎就在同时，高个男人的义体手臂闪电般弹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青龙会的杂碎，以为换了个声音就能骗过我？”高个男人狞笑着，义体手指猛地收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斗篷人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来。
斗篷人闷哼一声，另一只手突然扬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黑市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金属撞击声——卖零件的老头将手里的轴承砸在地上，旗袍女人掀翻了摆满纪念票的摊位，侏儒小贩猛地踹向桌子腿。无数道金属光泽在空中划过，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天枢的人罩了过去。
“动手！”杏子瑶低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窜了出去。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用地铁票根磨成的短刀，寒光一闪，已经刺向高个男人的后心。
都枫没有动。他死死盯着那个黑色的箱子，父亲的残念在脑海里盘旋：“核心，不能毁……”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刚刚觉醒的灵能缓缓注入掌心的玉扳指。温润的玉石突然爆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顺着他的指尖流向地面。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散落在黑市各个角落的地铁纪念票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从地上、摊位上、甚至人们的口袋里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飞舞。每张票面上都亮起不同颜色的光芒：红色的“离卦”票像一团团跳跃的火焰，蓝色的“坎卦”票如同流动的水波，青色的“震卦”票闪烁着电光，白色的“兑卦”票散发着金属的光泽，黄色的“坤卦”票则带着厚重的土气。
“五行阵，起！”都枫低喝一声，玉扳指上的光芒骤然变强。那些飞舞的纪念票瞬间按照某种神秘的规律排列起来，红、蓝、青、白、黄五色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将整个黑市笼罩其中。
天枢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纷纷掏出武器想要突围。但他们刚一接触到光圈的边缘，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弹了回来。高个男人怒吼一声，义体手臂猛地砸向地面，试图用蛮力打破阵法。然而他的拳头刚碰到光圈，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回去，义体关节处甚至冒出了阵阵青烟。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天枢的手下惊恐地尖叫起来。他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被一圈蓝色的光带缠住，光带里流淌的“坎卦”灵能正顺着他的皮肤往里钻，冻得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都枫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慌。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黑色的箱子上。此刻，箱子已经掉在了地上，锁扣被摔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凝固的闪电。晶体周围缠绕着几根细细的金属线，连接着一个微型显示屏，上面跳动着一串红色的数字：99:59:58。
“是定时炸弹！”杏子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已经解决了两个天枢的手下，正一步步朝着高个男人逼近，“道恭瑾想毁了这里！”
高个男人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知道就好！等这玩意儿炸了，整个太平湖站都会变成一片废墟，你们这些青龙会的杂碎，还有这个狗屁黑市，都得给我陪葬！”他猛地一跺脚，义体腿部的外壳突然弹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齿轮和管线。随着一阵刺耳的机械运转声，他的身体竟硬生生拔高了半尺，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杏子瑶。
杏子瑶轻盈地侧身躲过，短刀横扫，划向他的膝盖关节。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高个男人的膝盖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但并没有被切断。“没用的，”高个男人狂笑，“我的义体是用地铁轨道的特种钢做的，就凭你这破刀？”
就在这时，那个被扭断手腕的斗篷人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扯掉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左脸上赫然印着一个青色的龙纹刺青。“副会长，接住！”他忍着剧痛，将那个装着纪念票的公文包扔向杏子瑶，然后猛地扑向高个男人，用身体死死抱住了他的义体手臂。
“找死！”高个男人怒吼，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枪，就要扣动扳机。
“小心！”都枫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抓起身边一个生锈的铁轨零件扔了过去。零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在了高个男人持枪的手上。枪声响起，但子弹却打偏了，擦着斗篷人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在混凝土柱上，迸出一串火星。
趁着这个空档，杏子瑶已经打开了公文包。她迅速从里面抽出几张“乾卦”纪念票，看也不看就朝着高个男人扔了过去。金色的票面上光芒大盛，在空中化作几道锋利的光刃，劈向高个男人的关节处。
“铛！铛！铛！”连续几声脆响，高个男人的义体手臂上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痕。他吃痛之下，猛地甩开抱住手臂的斗篷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杏子瑶：“臭娘们，我要你好看！”
都枫没有功夫关注他们的缠斗。他的全部精神都放在维持五行阵和观察那个定时炸弹上。显示屏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99:55:30，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尝试着用灵能去触碰那块黑色晶体，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弹了回来，震得他气血翻涌。
“不行，硬来会引爆它的。”父亲的残念在脑海里警告道，“找到核心的能量节点，用五行阵的灵能中和它。”
能量节点？都枫皱紧眉头，仔细观察着黑色晶体表面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某种复杂的电路，又像是某种他在哪里见过的符号……等等，这不是父亲手册里画过的“地脉逆流符”吗？只是这个符号被放大了无数倍，而且纹路的走向完全相反！
“是反向符文！”都枫恍然大悟。父亲说过，地脉符文的力量来自于灵脉的流动，正向的符文能引导灵能，反向的则会扰乱灵能，甚至引发爆炸。要中和它的力量，就必须用正向的符文灵能去对冲。
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画符。五行阵的灵能虽然强大，但过于分散，无法集中作用于一点。都枫的目光扫过黑市四周，落在了那些被阵法困住的天枢义体人身上。他们的关节处都在发出“咔咔”的响声，显然是被五行阵的灵能压制得很痛苦。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他脑海里成型。
“杏子瑶，帮我个忙！”都枫朝着正在与高个男人缠斗的杏子瑶喊道，“把那个大个子引到‘土卦’区！”
杏子瑶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立刻做出了回应。她虚晃一招，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诱高个男人追击。高个男人果然中计，怒吼着追了上去，一步步朝着黑市东侧的“土卦”区靠近——那里是卖古玩的摊位，地上散落着不少陶土制品，对应着五行中的“土”。
就在高个男人踏入“土卦”区的瞬间，都枫猛地改变了五行阵的灵能流向。只见无数黄色的“坤卦”纪念票突然汇聚在一起，在高个男人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土黄色光阵。光阵中冒出粘稠的泥浆，瞬间就淹没了他的小腿。
“怎么回事？我的腿！”高个男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义体小腿正在被泥浆腐蚀，表面的金属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里面的线路板。
“就是现在！”都枫大喝一声，将玉扳指的灵能催发到极致。五行阵的光芒突然变得异常明亮，红、蓝、青、白、黄五色灵能如同五条巨龙，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汇聚到黑色晶体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给我破！”都枫猛地一挥手，漩涡中的五色灵能化作一道粗壮的光柱，狠狠砸向黑色晶体。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黑市都在摇晃。光柱击中黑色晶体的瞬间，晶体表面的反向符文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与光柱的五色灵能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弦在振动，发出刺耳的嗡鸣。
都枫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死死咬着牙，不肯放弃。他能感觉到，黑色晶体的反向能量正在被一点点中和，那些狂暴的灵能正在变得温顺。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得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在了99:50:00。
“成功了……”都枫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杏子瑶及时扶住了他。“你怎么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手背上还在渗血，显然是刚才战斗时受了伤。
都枫摇摇头，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那个高个男人不知何时挣脱了土黄色光阵的束缚，正一瘸一拐地朝着黑市出口跑去，他的义体手臂已经完全报废，耷拉在身侧，看起来狼狈不堪。
“想跑？”杏子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就要追上去。
“别追了。”都枫拉住了她，“核心已经稳住了，穷寇莫追。”他指了指地上那个黑色的箱子，“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杏子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对着那些从角落里走出来的青龙会成员和隐世武者们说道：“清理战场，把受伤的兄弟送到安全屋，剩下的人跟我来，我们要尽快把核心转移走。”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那个……这位小哥，能把我的票还给我吗？”
都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几张被灵能灼烧得有些变形的纪念票，脸上带着既敬畏又心疼的表情。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疤痕，显然是曾经被灵脉污染过的痕迹，但此刻手指灵活自如，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都枫笑了笑，用灵能将散落在空中的纪念票都招了回来，轻轻放在男人的手里：“不好意思，借用了一下。”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纪念票，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没事没事，能帮上忙就好。说实话，被天枢的人压着这么久，早就憋坏了。现在好了，终于能好好卖票了。”
都枫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纪念票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忙碌的青龙会成员和隐世武者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了父亲的话：“灵脉的守护，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也许，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就在这些看似平凡的人身上。
杏子瑶走了过来，递给都枫一块干净的布条：“擦擦吧，你脸上全是灰。”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柔和，与刚才战斗时的凌厉判若两人。
都枫接过布条，刚要擦脸，突然注意到杏子瑶的脖颈处有一道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你受伤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
杏子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没、没事，刚才不小心被蹭到的。”
都枫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脸上也泛起一阵热意。他尴尬地转过头，假装去看那个黑色的箱子：“我们……我们赶紧处理这个核心吧。”
杏子瑶轻轻“嗯”了一声，也转过身去，开始指挥手下的人搬运箱子。但都枫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黑市的灯光依旧昏暗，但空气中的霉味和铁锈味似乎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像是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都枫知道，这是五行阵灵能净化后的味道，也是希望的味道。
他抬头望向站台深处，那里的黑暗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父亲的死，道恭瑾的阴谋，还有那个神秘的“中宫”……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和恐惧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身边，有杏子瑶，有青龙会的兄弟们，有黑市上这些平凡却勇敢的人们，还有父亲从未离开的守护。
太平湖站的铁轨在黑暗中延伸，像是一条通往未知的路。但都枫握紧了手中的旧扳手，掌心的玉扳指温润依旧。他知道，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走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这座城市，也为了身边的这个人。
远处传来了地铁驶过的轰鸣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又像是新的征程即将开始的号角。都枫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跟上了杏子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