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脚步渐近，整座城市都被节日的氛围热烈包裹着。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与五彩装饰，让平日里紧张的快节奏忽然间就被调慢了几拍。
对李意浓和褚攸宁而言，这个春节有不少甜蜜的烦恼。
去年和前年，李医生是好说话的单身小姑娘，连续两年春节都留在医院，被其他同事换班，让各位有家有口的医生们踏踏实实过年。父母也很体谅女儿的工作，每到春节便来北京与女儿团聚，收假后再带着拥有整周换休假期的女儿回老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反倒翻倍了。
但是今年不行，李意浓的爷爷整个腊月都被重感冒纠缠，父母实在无法脱身，她不得不做一次到处找同事顶替自己值班的医生，决定在今年春节修个完整的假期。胜在往年积攒的好人卡非常多，顺利达成。
褚攸宁则是那个除了留在北京，别无选择的人。想到即将和姐姐分开一周，不舍的情绪在褚攸宁心中盘踞不散。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结束模拟手术练习时已经是晚上10点。李意浓和褚攸宁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冬日的寒风轻轻掠过，却未能吹散两人之间温暖且暧昧的气息。路灯散发着柔和光芒，将她们的身影拉长，时而重叠。
“攸宁，我不在的这一周，你要按时吃饭。” 李意浓侧过头，目光温柔，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褚攸宁轻轻点头，声音既磕绊又落寞：“你……回家…… 也要注意……安全……保暖。冷……吉林……比北京。”
李意浓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祖宗的头：“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啦。等我回来，给你带延吉的特产。我要和我妈学学烤冷面，回来了给你做，你肯定喜欢。北京卖的这些不行，差得远！”
“好…… 我等你……回来。”
回到家，李意浓在卧室和客厅里来来回回的穿梭，整理明天要带的行李和年货。褚攸宁靠在书柜旁，手中捧着一本画册，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姐姐，心思显然不在画册上。
“姐姐……” 褚攸宁突然开口，打破了静谧。
“嗯？” 李意浓放下手里的衣服，专注的看向小祖宗。
褚攸宁犹豫了2秒才问：“你回家…… 会不会遇到…… 家里人催你…… 相亲？”
李意浓愣住了，有点质疑自己听没听明白。
褚攸宁垂下睫毛，不好意思再对视：“网上……都这么……说……吐槽……春节回家……被催相亲。小说……也这么写。”
确定自己理解无误，李意浓笑了：“可能会吧。前两年我过完春节才回老家，其他人都收假回北京了，没得相，今年估计难躲了。你不希望我回去相亲啊？”
褚攸宁低下头，小声说：“不……”
“不？是什么意思呢？不是不希望我回去相亲，还是不希望？”李意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新添了爱看小红脸蛋儿的恶趣味。
“不……不喜欢……那些亲戚……”
李意浓看着小祖宗害羞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凑近了些：“就算家里人催，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褚攸宁听了，脸颊愈发滚烫，心中满是欢喜。她偷偷抬眼看姐姐，正巧对上姐姐那些疑似含情脉脉的目光，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时间在这欲言又止的氛围中缓缓流逝，又慢又长，又快又短。
这天晚上，褚攸宁怎么睡也睡不着。除了舍不得和姐姐分开，还有对回家过年的发怵。搬出来住快一年了，她总共也才回过那一次家。偶尔妈妈喊她回去，她就找各种借口推脱，好的借口用遍了之后，她的借口就变得越来越敷衍，最后只剩下手机屏幕上［没空］两个字。至于爸爸，从来没有叫她回过家，一次都没有。春节，不管有没有叫，不管自己想不想，终究还是要回去一趟。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李意浓敏锐的察觉到了小祖宗的第二份烦恼。而褚攸宁也渴望从姐姐这里得到安慰，刻意放大了这份情绪，像个撒娇、要抱抱的娇气孩子。
“姐姐……” 褚攸宁用勺子戳着鸡蛋羹，声音软糯：“我不想……回家过年。”
李意浓从小祖宗手里拿过勺子，舀了一口，喂进小祖宗嘴里：“攸宁，我知道你不太想回去，但毕竟是过年，回去看看家人，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褚攸宁抬起头，可怜巴巴：“我怕回去……还是像……以前一样。我不喜欢……听他们……吵架……特别是……过年的时候。”
“你就把回家当成短暂的任务，完成了就回来，在这里等着我。”
“姐姐……你……回家后……能不能多……跟我说话？”
“当然可以啦！你要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给我发讯息，我随时都在。不过我觉得没你想的那么悲观，家人始终是家人。而且你现在长大了，是能独立生活的成年人，如果再看到父母吵架，你不用像以前一样没安全感，也不用焦虑，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你生存的基石了。他们吵架又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人生，也是他们自己经营的婚姻，和你没什么关系。”
褚攸宁点了点头，似乎听进去了姐姐的话。
但她又很快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那你过年……会不会……很忙？会不会……没时间理我？”
刮了刮小祖宗的鼻子，李意浓宠溺的说：“你找我是大事，别人的事都是小事。”
在北京的7座火车站中，朝阳站不算大也不算小，春运期间毫无悬念的人潮涌动。
李意浓拉着行李，看着小祖宗，眼里满是眷恋，比大一开学告别父母那天更舍不得迈步子。她很想在临别前吻一吻她的小祖宗，用这个吻来安抚小祖宗的焦虑，宣泄自己的不舍。
最终忍者还是忍住了，只是趁着进安检口前那27秒的拥抱，贴着没有人工耳蜗麦克风的左耳廓轻声说：“攸宁，记得想我。”
“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李意浓松开小祖宗，搓了搓面前有点凉的小脸蛋：“我刚才说，这两天降温，多穿点。”
“知道啦……你快……进去……别误车。”
时不时回头张望，看到小祖宗一直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自己的脚步，李意浓许下了平生最真诚的一个愿望：＜希望以后可以和攸宁过春节，过一个又一个春节，过所有的节日，每一个长假都不用再分开。＞
回到延吉，虽然陪伴家人的时光温馨美好，但李意浓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己的小祖宗。但凡有几分钟赋闲的时间，她都会赶紧给攸宁发讯息。刚开始，她忍不住要分享家里过年的趣事，爸爸贴春联时分不清上下联，妈妈挂在阳台上的米肠被邻居家的散养猫啃了好几根。
褚攸宁每次回复这类讯息都异常简短，寥寥数语，透着一股淡淡的低落。
大概能猜到小祖宗回家后的感受并不快乐，李意浓很快就发现自己分享的这些快乐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转而聊起一些其他的话题。
大白菜叶包饭，豆沙馅打糕，红烧明太鱼，江米鸡蒸饭，貌似是小祖宗更喜欢的话题。只是这些话题，每次都会怂恿出李意浓那句［回北京了我做给你吃］的大话，搞得她越吹嘘越心虚，最后偷偷换成［回北京的时候我带给你吃］的许诺。
除夕下午，褚攸宁去超市象征性的买了些年货，拎着回到大院。
她从小所寄居的这栋3层小楼，并非大院里的独一无二，只是二十几分之一。从外边看，和大院里与外公同级别的其他干部住宅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红砖墙，差不多的爬山虎、大槐树。只是别家的老干部光荣退休后，每逢过年都门庭若市。只有叶家这栋，门可罗雀，无声的张扬着叶副部长退休前到底有多么不光荣。
褚攸宁打开家门，拥有11个房间的独栋小楼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冷冷清清。保姆们放假前显然是认真打扫过了，干净整洁的表象之下，是毫无生活气息的真相。
往年春节，家里的氛围虽算不上多好，但爸爸好歹除夕、初一、初二都会在家，即便只是应付。可今年，除夕傍晚爸爸都没有回家。
褚攸宁发讯息问爸爸用不用等他吃年夜饭，得到的回复是［不用等］。
一个心照不宣却又无人提及的事实，在母女之间蔓延开来。今年，褚嘉仁，彻底离开了这个家，不仅年夜饭不会回来吃，大年初一和大年初二恐怕也不会现身。叶书颐的丈夫，褚攸宁的爸爸，已经完全属于了另外一个家。
或许正是这种情绪作祟，叶书颐心里很不痛快，言语也比平时更加刻薄。看到女儿拎回来的年货，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讥讽“从廉价超市买来的东西品质不好”，一会儿又数落女儿“根本不知道家里缺什么、不缺什么，对这个家漠不关心，和你那个死人一样的爸爸一个德性，都没把这个家当成家”。
换做以前，褚攸宁可能转身就不再搭理妈妈了。但今天，不知道是因为真的长大了，还是在姐姐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学会了与他人共情，变得更加善解人意。面对妈妈这些难听的话，褚攸宁竟没有生气，反而真切感受到妈妈刻薄言语背后的痛苦与愤懑。
罕见的，褚攸宁主动走到妈妈身边：〖别生气了。今年就我们俩过年，也许会更开心一些。想吃什么馅的饺子呢？我现在会包饺子了。〗
叶书颐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感动，可很快又被她那层刻薄的外壳所掩盖：“初三我去伦敦，和你外公、舅舅他们难得团聚，用不用给你也买票？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机票了，你提前也不说过年回不回家。”
〖我的护照在爸爸那里。〗
“他拿你护照做什么？你就不知道自己补一个吗？”
〖我的身份证也被爸爸拿走了。〗
“你爸是混蛋！整天像防贼一样的防着自己家人。”
〖我们不提他了，我去包饺子。天都黑了。〗
叶书颐坐在客厅，冷眼旁观着女儿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情很复杂，思绪很混乱。
饺子的形状不算漂亮，甚至有几个算得上丑，好在一个都没煮破。年夜饭只有一盘饺子和两个醋碟，有点寒酸，而且从来没这么寒酸过，好在餐桌前没有冷言冷语的抱怨，也没有怒目而视的争吵。
吃了两个饺子，叶书颐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你爸肯回家过年，其实就是摆摆样子给叶家其他人看。这两年叶家留在国内的人也看出风向来了，登门拜年的人越来越少，去年已经只有你表舅和表姑两家来做做样子。你姥爷出国后，连叶家自己的人都越来越轻视我，和你爸比和我走得近。今年好了，你爸终于连样子都懒得做给叶家人看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宁宁，我问你，是不是每个人离开叶家后都能过得更好？”
〖为什么这么问？〗
“你爸那个白眼狼，就不用说了，自从搬去和那个女人住，整个人都飘了！连你现在都学会自己包饺子吃了，脾气也比以前好了很多。还有那些叶家的其他亲戚，整天围着你爸转，没人再往我跟前凑，做生意的就生意越做越大，混仕途的就升迁越来越顺。你们所有人，简直都忘了本，忘了你姥爷。要不是你姥爷，你们什么都不是！”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做生意的人远离叶家，是因为舅舅做的事情太危险。走仕途的人和叶家划清界限，是因为姥爷自己都不敢再回国。〗
“谁说的！”
〖不用谁说，我自己能看明白。舅妈入狱已经2年多了，舅舅并没有履行自己当初的承诺，让舅妈顶罪后就不再管舅妈。〗
“不许你这么说，他是你亲舅舅。叶勐、叶勍都还在读书，你舅舅要忙伦敦的生意，还要管孩子，哪还顾得上别的事情。再说了，国内这两年变天了，减刑的事情不好运作，不像前几年。你舅舅又不是没尝试过，门路不可靠，他能有什么办法？一共也才判7年，这不是都快过去一半了嘛。”
〖姥爷和舅舅是怎么对待舅妈的，爸爸都看在眼里。舅妈这件事，寒了爸爸的心。〗
“不许说啦！大过年的，提他们干什么。”
〖您总说爸爸不把家当家，其实叶家也从来没把爸爸和舅妈当过家人。〗
“你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给你外公发个视频，拜个年，别那么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