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孽徒和自己一样是法盲，老孟身子往沙发上仰了仰：“这关系可大了……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这些法律上的事儿，不保证能给你学准，大体上是这么个逻辑……从法律角度来讲，这涉及到遗产继承权的问题。人从出生时起，到死亡时止，具有民事权利，可以继承遗产。也就是说，只要这孩子能降生，哪怕仅存活一分钟，也能作为民事主体，也能按照他爸爸的遗嘱继承财产。而且，一旦这孩子去世，他继承的财产份额就会按照法定继承顺序，由第一顺位的继承人继承，也就是孩子他妈妈能拿到这些钱。”
意味深长的叹了好几口气，老孟才继续说：“还有啊……前夫去世得很突然，家里人因为遗产的事情已经闹过很多次矛盾了。阙达得好像还动用了点手段，才替这女的把前夫那边亲戚给摁住，遗产才被冻结了这好几个月。很多双眼睛啊，都眼巴巴的等着看这孩子出生呢……事儿就这么巧，这孩子胎死宫内，没生出来！婴儿有继承权，胎儿没有。前夫留下的那份指定给孩子的财产，就不会按照原遗嘱分配给孩子。而且她前夫已经去世了，她也不可能再怀一个前夫的孩子来继承前夫的遗产。如果阙达得拿不到能证明孩子在这世上活过几分钟的证据，遗产的分配就轮不上这两口子，就要被那个前夫家里其他人都拿走了。嗯……差不多，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
李意浓揉了揉过载的太阳穴：“说白了，就是为了钱呗。我还说呢，阙达得怎么一开口就是几十万。”
老孟点点头：“阙达得无非是想从那天文数字般的遗产里，拿出微不足道的一点，来让你办这事。唉……人在巨额利益面前，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这病历仅仅涉及医保报销，或者福利待遇这类事儿，我肯定不赞成你轻易践踏自己的职业尊严。但现在牵扯到一笔巨额遗产，从人性角度看，阙达得两口子……好像还不能算两口子，好像是还没领证……反正他俩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想尽办法达到目的。”
李意浓听完老孟的话，心里似乎投降得差不多了：“主任，我理解您的意思。”
“意浓……我是过来人，多提醒你几句。世界上很多事情，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要么做个德艺双馨的好医生，要么做个有才无德的坏医生，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种所谓的亦正亦邪的医生。这件事情你如果坚持原则的话，就要心甘情愿的牺牲一些眼前的事情。你如果改了病历，就是留了个把柄在书记和副院长手上。今天他们需要你改病历，就会慈眉善目的笑着哄你。明天他们需要你做别的事情，就会反过来拿你这个把柄来要挟你。如果一个人能在污浊的世道上做得成好人，那就一定比沦为坏人的家伙们更有些智慧。我不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硬碰硬，也不希望你很粗糙的去妥协。”
“那我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我要是能处理好这些事情，我还能在急诊科里辛苦一辈子？道理我都懂，世事我也看明白了，但我很平庸，我没有化解这些事情的智慧。”
从老孟家出来，李意浓又独自在停车场旁边的小花园里晃荡了好一阵子，像个游魂似的。直到手机在羽绒服兜里震了两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了满后背的汗。
言舢：［你今天怎么连条新闻都不主动更新呢？］
言舢：［睡到了吗？］
读着渣女的讯息，李意浓忽然间觉得老孟的话未必全部准确。也许世界上会有亦正亦邪的人，比如幕僚舢……
晚上10点多，褚攸宁终于等回来了李意浓，只是李意浓身上的酒气有点大。
“你……自己……喝酒了？”褚攸宁帮姐姐脱着脱不下来的鞋，替姐姐挂着挂不上去的羽绒服。
“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再开口说话，有本事就接着打手语啊！”李意浓的眼神色情且放肆。
门外传来跺声控灯的动静，褚攸宁暂时撒开手里的姐姐，开门去看。她实在是想知道，姐姐伤心难过时会去找谁。
“你好。”言舢朝着门缝里探出来的那半截身子打了个略显心虚的招呼，不知道聋哑小丫头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所以挥手的动作略显浮夸。
“你是……表姐……”
言表姐喝得尚且不算多，反应速度没掉链子：“嗯嗯，表姐。”
“谢谢……送她……回来……”
“为别的事，工作上遇到些小麻烦，她才想多喝几杯。不是为你，别担心。”电梯终于来了，言表姐刚准备跑路，又补充了一句：“工作上的小麻烦也已经解决了，也不用担心。拜拜……”
直勾勾的看着电梯门关上，褚攸宁还是觉得表姐气质真不错，怎么看都不像是卖成人用品的商贩，像电视上演的那种大女主。
身子缩回来，反锁家门的那几秒里，褚攸宁又觉得：＜卖成人用品的商贩……也可以是大女主啊……＞（注：小褚第一次在急诊科休息室偶遇言总时，李医生就是这么编的。）
扑通一声，吓了人工耳蜗和主人一跳，褚攸宁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醉酒的大女主。
还好，不是人摔了，是大女主扔裤子的时候力气猛了些。
“姐姐……要不要……喝水……”
“闭嘴！”李大女主一肚子火气：“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说话，打手语！你不是喜欢打手语、不喜欢说话吗？以后和我说话，要打手语！”
憋屈极了，褚攸宁愣愣的站在姐姐卧室门口，不但不敢再开口说话，连手都藏去了身后。
更憋屈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姐姐的卧室，去姐姐的床上睡觉，还是该回自己的卧室。
回去吧……好像就默认了自己和姐姐不是情侣。那不是情侣，是什么？一夜情吗？
留下来吧……好像就默认了自己是可以和姐姐同枕共眠的女朋友。界限该如何划分呢？越过了哪条线算女朋友，没越过哪条线不算女朋友呢？像自己这种情况，前脚扯掉了姐姐的浴巾，后脚又把姐姐扔在家里的人，能算是女朋友吗？在界限内，还是在界限外？
就这样在姐姐卧室门口傻站了不知道多少分钟，褚攸宁以为姐姐已经睡着了，姐姐却毫无征兆的从床上爬起来，没穿鞋是小事，没穿衣服倒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一步一步走到小祖宗面前，李意浓很轻佻的摸了一把小祖宗的小脸蛋儿，手指又顺势点在小祖宗左凶的汝投上：“在济南的医院里，你还全麻着呢，回到病房，贴心电监测电极的时候，我看见了。玲珑可爱……很好看……”
褚攸宁听懵了，不知道这样的话，应该被归为女朋友讲给女朋友的情话，还是应该被划定成醉鬼的胡话。
自己给自己浇灌了半杯水，李意浓脚步阑珊的再次路过卧室门口时，俨然变了个人似的：“你什么玩意儿啊！穿上衣服就不认人，比渣女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