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恭敬地塞进曹公公手中。
嘴上伶俐地说道:
“曹公公深明大义,一心催促乡君早日进京推广御麦。
早一日种下,北地便能早一日丰收。
此等利国利民的大功绩,皇上听了,定然圣心大悦,对公公更是另眼相看!”
曹公公掂着手中颇有分量的钱袋,脸上瞬间阴转晴,哈哈大笑道:
“李乡君所言极是!
咱家心里装的正是这推广嘉禾的大事!
好,明日一早,准时启程!”
此刻春芽站在船头,向着岸上的家人挥手告别。
春义仰着头,大声喊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长大了,考上秀才、中了举,就去京城参加春闱,去找你!”
春芽望着弟弟稚嫩却认真的脸庞,笑着应道:
“好!姐姐在京城等着春义来考进士!”
笑着笑着,春芽的眼睛模糊了。
岸上,李安眼圈发红,强忍着不舍。
张氏早已低下头,轻轻揽住儿子春义的肩头,偷偷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官船缓缓离岸,顺着运河之水,向着北方京城驶去。
就在春芽乘坐的官船日夜兼程北上之时。
林景衡带着精心准备的几样扬州礼品,来到了外祖父赵士荣的府上。
祖孙二人叙过闲话,林景衡正斟酌着如何开口询问那件压在心上的大事。
赵士荣却已捋着胡须,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先开了口:
“衡儿,今日过来,可是想问问那推广御麦、奏请李乡君入京的折子,下文如何了?”
林景衡心中一紧,忙道:“外祖父明鉴,孙儿确为此事悬心。”
赵士荣微微一笑,语气从容:“奏折早已呈递御前,陛下已然准奏。
想必此时,宣旨的钦差都已快到扬州了。
用不了多久,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嘉禾乡君’,就该到京城来履职了。”
林景衡闻言,心中巨石轰然落地,顿时大喜过望!
他立刻起身,整理衣袍,对着赵士荣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孙儿多谢外祖父成全!
此乃利国利民之举,外祖父深明大义!”
赵士荣受了他的礼,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却渐渐淡去,转而化作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目光如炬,看着眼前风姿俊逸、却为情所困的外孙,缓缓问道:
“衡儿,此事既了,你且与外祖父说句实话。
这位李乡君,与你……究竟是何渊源?”
林景衡一怔,迎着外祖父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立刻明白过来。
扬州发生的种种,外祖父定然已知晓了七八分。
或许是母亲,或许是父亲,早已修书告知。
到了此时,再无隐瞒的必要。
林景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无丝毫躲闪:
“回外祖父话。
李乡君,原名李春芽,曾是我林府丫鬟,亦曾是我房中之人。
她更是孙儿心中唯一所属,是孙儿认定,此生必要明媒正娶的夫人。”
他一口气说完,心中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微微垂首,等待着预料中的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然而,预想中的怒斥并未到来。
赵士荣只是重重地、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景衡啊……此女,确是个奇女子。
若没有她曾经那层身份,以她如今之才、之功、之德,与你相配,乃至做你的正室夫人。
老夫看来,也未尝不可。”
林景衡心头剧震,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外祖父非但没有斥责他异想天开,言语之中,竟似乎……对春芽颇为赞赏?
赵老爷子将外孙的惊诧尽收眼底。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方才继续道:
“老夫派人去扬州细细查访过。
此女梦中得神种、苦求其父寻访、试种丰收、于灾荒中立下大功,乃至开设粥棚、惠泽乡里……
这一桩桩一件件,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
其心志之坚,见识之远,仁心之厚,便是朝中许多须眉男子,亦恐不及。”
林景衡心中赞同,重重点头,他看中的女子定然是世上任何女子都不能比拟的。
赵老爷子放下茶盏,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然而,景衡,你也需明白。
欣赏其才德是一回事,认可其为你林氏宗妇、赵家外孙媳,又是另一回事。
她曾为奴为婢的出身,是你二人之间一道极难逾越的鸿沟。
此事若处理不当,于你仕途、于家族声誉,皆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母亲信中那般焦虑,并非全无道理。”
林景衡心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但他眼神依旧坚定:“孙儿明白其中关隘。
但孙儿亦相信事在人为!
春芽如今已是乡君,有皇命在身。
只要她能在京城立足,以自身才学能力赢得世人尊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
“这便是关键所在!”
赵士荣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她如今奉旨入京,便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你切不可急于求成,在京中与她过往甚密,授人以柄。
一切,且看她自身如何作为。
她若真如查访所言,是个能担事的奇女子,便能在这京城挣出自己的一片天。
届时,再论其他,阻力自然会小上许多。
反之,她若承受不住京城的压力,或行差踏错。
那便证明她终究配不上你今日的执着,也枉费老夫此番出手相助的一片心意。
你,可能明白?”
林景衡何等聪明,立刻领会了外祖父的深意。
这是要他暂且隐忍,将儿女私情放在公事之后,一切以春芽在京城的表现为准。
这已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也最理智的局面。
他再次深深一揖:“孙儿明白!谢外祖父指点!
孙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嗯,”赵士荣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便沉住气。
等她到了京城,一切依礼而行便可。
其余之事,静观其变。”
林景衡拜见过外祖父赵士荣,又与许久未见的外祖母说了好一阵子话。
在赵府用了午饭后,便带着备好的礼品,乘车前往杜尚书府。
此行的公开名义,是依循科举礼制,以新科进士的身份去拜谢座师,本次会试的副主考官之一杜溥尚书。
这是官场上必不可少的礼节,以示对选拔之恩的感念。
然而实则,他心中更急切的是想借此机会,去见见自己的姐姐林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