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炮声跟炸雷似的在北平城外响起来,震得地皮都哆嗦,半空中炸开一团白烟,五里地外那垛靶墙“哗啦”就塌了,土块飞得比鸽子还高。
朱棣攥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惊得胯下的马刨了刨蹄子。他眯着眼瞅那烟消处,喉结上下滚了滚:“这……这玩意儿是炮?”
旁边的参军赶紧点头,声音还带着颤:“王爷,这叫轰天炮,太孙殿下……哦不,是淮王小殿下设计的,说能打约五里地呢!”
“朱允熥?”朱棣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扭头盯着参军,跟看傻子似的,“你说哪个朱允熥?去年在应天城还抱着我大腿要糖吃的那个小不点?”
参军被他问得缩了缩脖子:“就、就是他啊……听说去年设计的时候才四岁,拿着炭笔在地上画圈圈,工匠们瞅着图改了几十回,就成了这炮……”
“四岁?!”朱棣差点从马上栽下来,手指头戳着那黑黢黢的炮筒子,语气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四岁娃娃懂个屁的炮!他知道铁片子要烧红了打?知道火药要配多少硝石?这玩意儿要是他造的,本王……本王把这炮筒子啃了!”
话刚说完,炮营的校尉抱着个图纸跑过来,献宝似的展开:“王爷您看,这是小殿下画的底稿,上头还有他用口水粘的小纸条呢,写着‘要响!要远!’”
朱棣凑过去一看,图纸边角果然皱巴巴的,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墨团,看着真像奶娃子瞎画的。他摸着下巴愣了半晌,忽然“嗤”了一声,翻身下马,抬脚踹了踹炮轮子:“四岁……四岁就琢磨这个?合着本王在北平啃沙子的时候,那小屁孩在应天玩泥巴都能玩出炮来?”
旁边的亲卫憋着笑不敢出声,嘴上骂着,眼里那点惊讶里,明明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朱棣又瞅了眼那塌了的靶墙,忽然扬声喊:“再放一炮!给本王往那山头打!”
“得嘞!”
“轰隆——!”
第二声炮响更震,山头上的碎石哗啦啦滚下来。朱棣叉着腰站在硝烟里,望着那炮口,忽然低声嘟囔了句:“这小崽子……四岁就这么能折腾,长大了还了得?”
硝烟未散,一道灰影自暮色中飘来,袈裟上的褶皱里还沾着关外的沙砾。姚广孝立在朱棣身后,双手笼在袖中,枯瘦的手指似在掐算着什么,声音像被风沙磨过的铜钟,带着穿透岁月的沉哑。
“王爷听见了?”他抬眼望向那仍在冒烟的炮口,目光扫过远方崩塌的山岩,“四岁稚子,能铸轰天裂地之器,这不是玩闹,是天意凿出的锋芒。”
朱棣转身,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道衍想说什么?”
“想说这天地,从不是墨守成规者的囊中之物。”姚广孝的笑声带着寒意,惊起几只宿鸟,“当年龙潜濠州,谁曾想淮西布衣能定鼎天下?如今紫宸殿上的规矩,挡得住四岁娃娃的炮声,挡得住江河奔涌的势头吗?”
他向前一步,枯指指向北平城头的落日,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如鬼魅般修长:“王爷守着这九边咽喉,握着百战之师,眼里却只看得见靶墙崩塌。可知那炮口对准的,从来不止是山头?”
“放肆!”朱棣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
姚广孝却不惧,反而笑得更冷:“王爷掌心的老茧,是马背上磨出来的,还是案牍上养出来的?那炮声里,有龙气在翻涌,有天命在叩门——您听不见吗?”
他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洪武铸鼎,本就该有能者居之。四岁能造炮,难道就不能有手握乾坤的一天?而王爷您……是愿做护鼎的磐石,还是做执鼎的主人?”
“护鼎……执鼎……”他低声重复,喉结滚动如吞铁丸。左手下意识抚上腰间的玉带,那是父皇亲赐的,玉扣上的龙纹被摩挲得发亮。北平的风裹着沙尘灌进甲胄,冷得像建文帝派来的御史宣读的圣旨,字字句句都在说“藩王当守本分”。
可那炮声还在耳边炸响。五里射程,轰塌的何止是靶墙?是他守了十年的“君臣之分”,是他午夜梦回时不敢触碰的野心。姚广孝的影子在暮色里晃,像个催命的鬼,又像个点醒迷津的神。
他猛地转身,刀锋般的目光扫过营垒——那些跟着他守了九年边关的将士,铠甲上的风霜比他的更厚;那些插在营前的旌旗,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像在喊着什么。父皇说过,朱家的龙椅,要坐得住,先得镇得住天下。朱允熥能造炮,可他朱棣,能挡得住北境的铁骑,能镇得住那些窥伺江山的狼子野心。
“道衍,”他的声音比关外的寒冰更冷,“再提此事,本王斩了你。”
可握着刀柄的手,却慢慢松开了。指缝间漏出的风,带着炮药的腥气,吹向南京的方向。那里有他的父皇,有他的侄子,有他守了半生的规矩——可此刻,那规矩的影子,竟在炮口的硝烟里,渐渐模糊了。
暮色彻底漫过营垒时,朱棣才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像在跟另一个自己较劲。他知道,有些话一旦听见了,就再也忘不掉,像炮弹出膛后的轨迹,哪怕暂时隐入云层,终有一天,会落在该落的地方
朱棣面沉似水地凝视着姚广孝,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和责备。他皱起眉头,语气略微有些生硬地说道:“你这和尚,整日里不专心念经礼佛,反倒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如此痴迷。”
尽管朱棣的声音略微有些发紧,但他并没有再次喝止姚广孝,似乎在心中还保留着一些对这位谋士的信任和期待。说完这句话后,朱棣转身迈步,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仿佛心中正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姚广孝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朱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那笑容中既有对朱棣反应的满意,也有对自己计划的自信。
待朱棣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后,姚广孝缓缓地从袖袋里摸出了另一张图纸。这张图纸比之前的那张要小一些,上面绘制着一个更为精致的炮模图案。在炮模的旁边,还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小字:“献给皇长孙殿下”。
姚广孝小心翼翼地吹去图纸上的灰尘,仿佛这张图纸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然后,他轻声低语道:“火候?嗯,差不多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