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李时珍自深度昏睡中挣扎浮起,意识尚未完全清明,一股粘稠、恶毒、充满了恐惧与怨恨的“情绪瘴气”便如同实质的污流,透过宫墙,透过钦天监布下的粗糙阵法,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他的灵觉。
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成千上万缕细微却清晰的恶念低语,汇聚成令人窒息的狂潮:
“妖人…祸害…”
“魔血…标记魂魄…”
“朝廷…要献祭我们…”
“烧死他…烧死那怪物…”
这些源自金陵城各个角落的怨毒念头,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刺入他刚刚稳定下来的内经。体内那平缓运行的暗金能量循环瞬间变得滞涩、紊乱,如同清溪被倾入了污油。头颅炸裂般剧痛,胸腔间翻涌起一股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这不是物理攻击,却比刀剑更伤人于无形。
李时珍闷哼一声,身体在寒玉上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本能地想要封闭灵觉,隔绝这可怕的侵扰,但那恶意的洪流无孔不入。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这众生恶念冲垮的刹那,体内那源自帝王意志与格物雷霆的“龙血惊雷”之力,仿佛被这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刺激,猛地自行激发!
嗡——!
一声低沉的、只有他能“听”到的震鸣自体内迸发!
暗金色的能量循环骤然加速,不再是温和流淌,而是爆发出一种霸道、酷烈、涤荡一切的“净化”特性!
所过之处,那些侵入的恶念情绪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尖叫着、扭曲着被强行湮灭、驱散!剧痛和恶心感迅速消退,内景重新恢复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固,仿佛经过了一次淬炼。
李时珍喘息着,心有余悸。他第一次意识到,这身不由己获得的能力,既是恩赐,也是诅咒。而体内这股力量,似乎天然克制这种精神层面的污秽。
但此刻,不是探究自身的时候。那弥漫全城的恶念狂潮,其指向性如此明确,恶毒如此统一,绝非自然形成!
他强忍着不适,再次将灵觉凝聚,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接收,而是如同精准的探针,逆着那恶念涌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追溯而去!
景象陡然一变!
他“看”到的不再是模糊的情绪,而是一幅幅扭曲的画面、一段段被刻意加工过的对话、一张张因恐惧或贪婪而扭曲的面孔…
——阴暗茶馆里,几个眼神闪烁的汉子,正压低声音,向周围惶恐的茶客散布着“疫苗标记魂魄”的谣言,他们的意识底层,闪烁着收到银钱时贪婪的光泽。
——豪强之家密室内,家主对着心腹咬牙切齿:“…凭什么那些贱民先得药?我儿却…既然我儿没了,他们也别想好过!去!把库房里那几具没来得及烧的尸首…做得像被吸干精血一样…”
——落魄书生在酒肆高谈阔论,表面慷慨激昂,内心却充满了因科举不顺、见匠户受重视而妒火中烧的怨毒:“…奇技淫巧,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合该让我等读书人拨乱反正!”
——甚至…某些阴暗角落里,一些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特殊训练痕迹的冰冷意识,正如同毒蛇般,冷静地引导、放大着那些怨气与恐惧…
一条条恶意的溪流,其源头或为私利,或为妒恨,但最终都隐隐汇向几个深藏不露、意识如同黑洞般难以探测的节点!
有组织的煽动!精准的利用人性之恶!
李时珍的心沉了下去。疫魔可防,人心之毒,如何能防?更何况这毒,是被精心调配后注入社会的血管!
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任由这毒瘴弥漫,毁掉刚刚来之不易的希望,毁掉格物院上下心血,甚至…引发更大的动荡!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再次袭来的头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澎湃的“龙血惊雷”之力中。他尝试着,不再是被动地净化侵入的恶念,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将一股蕴含着“冷静”、“思考”、“辨别”意念的微弱能量波动,调和进那霸道的雷霆之力中。
然后,他艰难地,将这缕经过“调和”的灵觉意念,如同播撒种子般,向着那些被煽动、充满恐惧与迷茫的普通民众意识中,轻柔地“推送”过去。
没有强制的说服,没有粗暴的覆盖,只是一缕微弱的、带着安抚和启迪意味的意念:
“看…那疫苗…是否真的害了人?”
“想一想…疫魔来时…是谁在焚场劳作?”
“格物院的灯光…是否彻夜未熄?”
“恐惧…源于未知…还是…源于某些人的话语?”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力,如同在滔天巨浪中试图点亮一盏盏微弱的油灯。效果也并非立竿见影,绝大多数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或被恶意的浪潮瞬间吞没。
但在某些心志尚未完全被恐慌吞噬的百姓意识中,这缕微弱的“灵犀”,如同一颗投入浑水的小石子,终究激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一个正要去砸格物院马车的老妇人,动作迟疑了一下。
一个对着医官怒骂的汉子,声音低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几个聚在一起传播谣言的人,忽然觉得那话说出来,似乎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李时珍不知道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已再次力竭,灵觉缩回体内,剧烈喘息,汗出如浆。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他必须告知能采取行动的人。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支笔。这一次,他凝聚起最后的力量,灵觉缠绕笔杆,更加稳定地在纸上划下两个字:
“有”、“组织”。
随即,他又竭力将方才追溯到的几个关键煽动点的模糊景象和位置信息,化作一团混乱却带着强烈警示意味的情绪碎片,投射向殿外侍卫首领的意识之中!
侍卫首领正严密警戒,忽觉脑中一阵刺痛,一段混乱的画面闪过——阴暗茶馆、密室内交谈的豪强、几个眼神冰冷的陌生人…同时一股强烈的、“事关重大、必须立刻上报”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脸色一变,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冲向奉天殿!
奉天殿。
朱棣正听着夏原吉忧心忡忡地禀报城中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已开始引发小规模骚动的情况,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百姓愚昧,易受煽惑。然此等流言,恶毒精准,绝非空穴来风,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 夏原吉声音沉重。
就在这时,侍卫首领匆匆闯入,单膝跪地,将方才那诡异经历和盘托出,虽言语混乱,但“有组织”、“煽动”、“豪强”、“陌生面孔”等关键词却清晰无比。
朱棣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
李时珍的警示?又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但这一次,内容直指现实危机,与他自身的判断和影卫的一些零星报告隐隐吻合!
“好!好的很!” 朱棣不怒反笑,笑声中却充满了冰冷的杀意,“朕在前面扑灭疫魔,这些蛀虫就在后面挖朕的墙根!煽动民变,毁我防疫大局,其心可诛!”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龙袍无风自动!
“夏原吉!”
“臣在!”
“着你即刻调派锦衣卫、东厂番役!按…” 他看了一眼那侍卫首领,“…按得到的线索,给朕挖!凡是散布谣言、煽动民变者,无论背后是谁,给朕揪出来!首要分子,立斩决!悬首示众!从者,枷号游街,发配边陲!”
“金忠!”
“老臣在!”
“拟旨!昭告全城!疫魔未退,妖言惑众、扰乱防疫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凡举报煽动者,查实赏银百两!”
“再告谕百姓,疫苗乃集格物之心血、李卿之精元所成,克疫之利器,绝非邪物!朝廷设粥棚、施医药,皆为生民,何来献祭之说?!若再有无端猜疑、受人蛊惑者,严惩不贷!”
一连串命令,如同冰冷的刀锋出鞘,带着铁血的煞气!没有安抚,没有怀柔,只有最直接、最残酷的镇压和警告!
“陛下!” 夏原吉略有迟疑,“如此强硬,恐…”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朱棣打断他,眼神冷酷,“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但若这水已被人下了毒,成了祸水,那便要快刀斩乱麻,先堵住毒源,再论其他!朕,没时间跟他们耗!”
帝心如铁,杀伐决断。他要用最暴烈的手段,最快地扑灭这股来自暗处的毒火,保住防疫的大局,保住…李时珍这根如今在他看来无比重要的“独苗”。
锦衣卫和东厂这台庞大的暴力机器,瞬间高效地运转起来。根据李时珍提供的模糊线索和自身的情报网络,一场冷酷无情的清剿,如同夜幕般迅速笼罩向金陵城的各个角落。
是夜,金陵震动。
数十名散布谣言的核心分子被从家中、茶馆、赌坊中拖出,未经审判,直接押赴刑场,人头落地!
上百名从犯被沉重的木枷锁住,在兵丁的押解下游街示众,哭嚎哀求声与百姓的唾骂惊惧声交织。
几家暗中煽风点火的豪强被破门而入,家主被锁拿下狱,家产查抄充公!
朝廷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冰冷的死刑威胁和高额的赏格,如同寒风般吹散了许多人心头的燥热和盲从。
血腥的镇压,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
弥漫全城的恶毒流言,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瞬间哑火。街面上那种躁动不安、人人自危的恐慌气氛,虽然被更大的恐惧所取代,但至少,明面上的骚乱被强行压了下去。
格物院外的叫骂声消失了, 一种死寂的敬畏和恐惧。
刘三等人隔着院墙,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囚车镣铐声和宣读告示的锣声,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庆幸威胁暂解,另一方面,也对这铁血手段感到一丝寒意。
而东宫偏殿内,力竭昏睡的李时珍,眉头依旧紧蹙。
灵觉中,那滔天的恶念狂潮虽已退去,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恐惧与怨恨,却如同厚重的淤泥,沉淀在了这座城市的底部。
铁腕能堵住嘴,却未必能照亮心。
他以身化烛点燃的微光,驱散了疫魔的阴影,却似乎也让某些更深藏的黑暗,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