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白在黑暗巷子里那句斩钉截铁的“没必要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在姜知夏心中掀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巨浪。她没有再纠结于特训营的申请,而是将那份表格仔细收好,放进了抽屉深处。她选择相信他,相信他那近乎偏执的判断背后,所蕴含的对她潜力的某种隐秘的期许。
这种无言的信任,成了他们之间最坚固的纽带。接下来的日子,在紧张备考的背景下,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默契。姜知夏不再试图去窥探或打扰江屿白那个隐藏的世界,她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复习,偶尔在遇到难题时,会下意识地瞥一眼旁边那个看似沉睡的身影,心里会不自觉地想,如果是他,会如何切入。这种思维上的“同频”,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安定。
江屿白也似乎进入了一种更加沉寂的状态。他几乎不再出现在图书馆,连周五下午的惯例也取消了。在学校里,他睡得更多,话更少,周身的气息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戾气,反而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的平静。姜知夏能感觉到,他似乎在为某种未知的事情积蓄力量,或者……等待着某个重要的时刻。
期末考试,终于在一种混合着焦虑、期待和淡淡离愁的氛围中到来了。持续三天的考试,是对整个学期,乃至整个高二上学期的最终检验。考场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蚕食桑叶,一点点啃噬着时间。
姜知夏发挥稳定,每一场考试都全力以赴,将自己所学倾注笔端。她不再去猜测江屿白会如何应对这场考试,是继续交白卷,还是终于展露锋芒?她只是做好自己。
最后一场是数学,也是难度最大的一场。当姜知夏拿到试卷,快速浏览时,心里微微一惊。题目的综合性和灵活度远超平时练习,尤其是最后两道压轴题,题型新颖,涉及的知识点交叉复杂,极具挑战性。
她沉下心,摒弃杂念,开始答题。前面的题目还算顺利,但到最后一道题时,她卡住了。这是一道极其巧妙的函数与解析几何的综合题,常规思路似乎都走不通。她蹙紧眉头,在草稿纸上尝试了多种方法,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先检查前面题目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的草稿纸边缘。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用极细的铅笔留下的、几乎看不清的印记——一个极其简洁的几何辅助线示意图,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箭头,指向题目中一个容易被忽略的条件。
姜知夏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瞬间停滞。这个笔迹……她太熟悉了!是江屿白的!只有他,才会用这种近乎“作弊”却又高明到极致的方式提示关键!
他是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旁边。江屿白依旧趴着,仿佛睡得很沉,连姿势都没变过。但他的右手,却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尖离她的草稿纸边缘,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着酸涩,瞬间冲垮了姜知夏的心防。在这样决定性的考试中,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他再次用这种无声无息、风险极高的方式,给了她最关键的指引!
她不再犹豫,立刻按照那个示意图的方向思考,果然,一条清晰的解题路径豁然开朗!她激动得指尖微颤,赶紧低头奋笔疾书。
当她终于解出正确答案,长舒一口气时,交卷的铃声也恰好响起。
她放下笔,感觉浑身虚脱,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激。她再次看向旁边,江屿白已经坐直了身体,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文具,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惊心动魄的提示与他毫无关系。
但姜知夏知道,不是的。
期末考试结束,意味着高二上学期正式画上句号,也意味着为期近两个月的暑假即将开始。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解放的欢腾和淡淡的离别愁绪。同学们互相核对答案,讨论假期计划,交换着联系方式,喧闹异常。
姜知夏安静地收拾着书包,将一本本写满笔记的课本和试卷仔细叠好。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卸下重担的轻松,也有对即将到来的漫长假期的一丝茫然,更有一种……对身边这个人的、强烈的不舍。
她知道,暑假一旦开始,就意味着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可能都见不到江屿白了。没有了他的教室,会是什么样子?她还能习惯吗?
她偷偷用余光瞥向旁边。江屿白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只是随意地将几本几乎崭新的课本塞进那个看起来永远空瘪的书包,拉上拉链,单肩背上。然后,他双手插进裤兜,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扫过喧闹的教室,最后,落在了窗外葱郁的梧桐树上,眼神有些空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班主任走进教室,进行学期结束的总结和假期安全教育。冗长的讲话结束后,班主任最后说道:“好了,同学们,高二上学期到此结束!祝大家度过一个愉快、充实的暑假!我们……下学期再见!”
“老师再见!”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雀跃。
放学铃声适时响起,如同解放的号角。
“放假啦!”
“暑假万岁!”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欢呼着,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奔向自由的假期。
姜知夏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的背影,心里那点不舍的情绪越来越浓。她磨蹭着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拉上拉链,又检查了一遍抽屉是否清空。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了,只剩下她和依旧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江屿白。
夕阳的金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与窗外喧嚣的离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和远去的笑闹声。
姜知夏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转过身,面向江屿白。
江屿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开口。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满室狼藉的桌椅,隔着一段充满误解、试探、沉默守护和心照不宣的时光。
姜知夏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预先想好的告别语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她只是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暑假……你有什么打算?”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普通,太无聊了。
江屿白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松动了一下。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看书。”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看书。这个答案,简单到极致,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姜知夏心中所有的谜团和确认。他指的,绝不是高中课本。
一股巨大的勇气涌上心头。姜知夏往前迈了一小步,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
问出这句话,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这几乎是她能做出的、最直白的靠近的表示了。
江屿白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那讶异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挣扎,有犹豫,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妥协?
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姜知夏几乎以为他会再次用沉默拒绝。
终于,他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但姜知夏看得清清楚楚!
“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从他喉间溢出,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敲在了姜知夏的心上。
他答应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涩,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江屿白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那常年冰封的眼底,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窗外,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却莫名柔和的侧影。
“走了。”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不再停留,转身,迈开长腿,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匆忙,背影也不再孤绝。
姜知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被一种巨大的、饱满的情绪填得满满的。窗外,盛夏的阳光正好,蝉鸣聒噪,却仿佛成了最动听的乐章。
她知道,这个暑假,将不再漫长和茫然。
因为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始于盛夏、关乎未来的、无声的约定。
这个约定,没有誓言,没有承诺,只有一个轻如鸿毛的点头,和一个重如泰山的“嗯”字。
但对她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她有勇气,等待秋天来临,等待再次相见,等待一步步,走进他那片沉默而广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