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华北军区司令部作战部。邵明珠作为x军代理副参谋长,正在参加一个关于当前朝鲜战局的情报通气会。会议气氛凝重。主持会议的是华北军区情报部部长,一位神色严肃的中年大校。
部长面前摊开几份标着“绝密”红色印章的文件,他环视在座的各军情报参谋和作战部门负责人,声音低沉而清晰:
“同志们,通报一下朝鲜前线的最新绝密情况。”他拿起一份文件,“根据我们多方渠道核实的情报显示,截至8月初,朝鲜人民军主力已成功将美军第8集团军、韩国残部及其他‘联合国军’部队,压缩至朝鲜半岛最东南角,以釜山港为核心的一个狭长地带,这就是所谓的‘釜山防御圈’。”
与会者们都屏住了呼吸,墙上的巨幅朝鲜半岛地图上,那个被红箭头紧紧包围的狭小区域,显得格外刺眼。
部长继续道:“整个8月份,朝鲜人民军为达成彻底胜利,对釜山防御圈发动了持续不断、极其猛烈的攻势。战斗异常残酷,在洛东江沿线、大邱、浦项等关键节点,双方反复拉锯,争夺激烈。人民军战士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朝鲜人民军在战争初期战斗力强悍,因为大量官兵曾在第四野战军中经历战火洗礼有着直接且至关重要的关系。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有大量朝鲜半岛出身的人员在中国东北参加革命和战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中的三个朝鲜师。)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是,也必须清醒地看到,尽管敌军承受了巨大压力,但在其绝对优势的空中力量、密集的海军舰炮火力,以及通过釜山港源源不断输送的兵员、坦克、重炮和物资的支撑下,由沃尔顿·沃克指挥的美第8集团军,顽强地守住了防线。”
部长拿起另一份情报摘要,深吸一口气:“到8月底,情况开始发生微妙变化。根据分析,朝鲜人民军虽然仍在进攻,但攻势已显疲态,堪称强弩之末。他们漫长的补给线,从鸭绿江一直延伸到洛东江前沿,完全暴露在美军空中优势之下,遭到了持续而猛烈的战略轰炸!粮食、弹药、油料,特别是重装备和预备队补充,都出现了严重困难。其前线兵团的攻击力度,正在明显衰竭。”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部长清晰的声音和人们沉重的呼吸声。这些情报勾勒出的画面非常清晰:人民军攻势受挫,美军站稳了脚跟,战争陷入了胶着。这对于隔江相望的中国来说,意味着巨大的、迫在眉睫的战略压力!
邵明珠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但桌子下的手却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些情报,与他“前世”记忆中的历史轨迹严丝合缝!他知道,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仁川!麦克阿瑟那个大胆的、足以扭转战局的登陆计划!
他的脑海中如同电影放映般闪过“未来”的画面:9月15日,美军在仁川成功登陆,拦腰切断朝鲜人民军主力退路,战局瞬间崩溃,联合国军挥师北上,兵锋直指鸭绿江……战火即将烧到国门!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真想立刻站起来,大声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不能再观望了!美军很快会在仁川登陆!人民军会全线崩溃!我们必须立刻做好出兵准备!最晚10月份,我军就要过江!”
但是,他不能!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将这股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
“为什么?因为我无法解释!完全无法解释!” 他在内心疯狂地呐喊,“仁川登陆的计划,此刻恐怕连麦克阿瑟的参谋长都未必完全清楚!我一个军的代理副参谋长,凭什么能如此肯定、如此具体地预见到一场尚未发生、甚至尚未被敌方最高层最终拍板的军事行动?而且时间、地点、后果都说得一清二楚?”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后果:如果他此刻说出“预言”,短暂的震惊之后,等待他的绝不是赞赏,而是无尽的怀疑和审查!情报部门、保卫部门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他们会刨根问底: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是哪个潜伏在麦克阿瑟司令部的超级间谍?还是你邵明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抑或是……更可怕的猜测?无论哪种,他都无法给出合理解释!“预知未来”这种能力,在唯物主义的政党看来,不是疯子,就是妖孽! 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重用,而是被隔离、被调查,甚至更糟的结局!他个人的安危事小,但如果因此失去信任、失去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机会,那将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冷静!必须冷静!” 邵明珠强迫自己深呼吸,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墙上地图那个致命的“仁川”位置,又迅速移开,装作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为当前战局的胶着而感到忧虑。
这时,军区情报部长总结道:“同志们,目前的态势就是这样。朝鲜战事进入了关键阶段。人民军攻势受阻,美军稳住阵脚。下一步战局如何发展,存在很大变数。总部要求我们,密切监视战场动态,尤其是敌军可能采取的新的、战略性行动! 各部队要加强战备,提高警惕!散会!”
与会者们面色凝重地陆续离开会议室。邵明珠也随着人流走出,脚步沉稳,但内心却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他回到临时安排给他的办公室,关上门,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北京城晴朗的天空,心情却无比阴郁。他知道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清楚知道风暴眼在哪里、何时爆发的人之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发出最关键的预警。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巨大孤独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发白。“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我‘合理’推断出仁川登陆风险的时机!”
他知道,那个时机不会太远了。美军的登陆准备一旦开始,总会露出蛛丝马迹。他必须利用自己“先知”的优势,提前布局,在关键时刻,用最合理、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将这份关乎国运的预警,递到最高决策层面前!
而现在,他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和完美的演技。他拿起笔,铺开稿纸,开始撰写一份给军长和政委的、关于“加强东北边防战备工作几点建议”的常规报告。在报告的最后,他谨慎地加入了一句看似基于常规军事逻辑的推断:
“……综观当前敌我态势,美军为打破僵局,有极大可能采取两栖登陆等冒险行动,以切断人民军后勤补给线。我部应加强对朝鲜半岛西海岸,特别是仁川、元山等港口的情报侦察,警惕敌战略意图之突变……”
这已是他目前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暗示了。他将报告封好,叫来机要参谋,嘱咐立刻呈送军首长。然后,他再次走到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投向了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三千里江山。
“时间不多了……”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忧虑,以及一种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决绝。
邵明珠那份关于加强东北边防战备的常规报告,通过机要渠道,很快呈送到了军长梁光涛的办公桌上。梁光涛仔细地阅读着报告,前面关于部队训练、物资储备、工事修筑等内容,虽然提得具体扎实,但都属于正常的工作建议。然而,当他看到报告最后,邵明珠特意加上的那一段关于“警惕美军两栖登陆”的分析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了!
他反复将那段话读了几遍,眉头紧紧锁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美军为打破僵局,有极大可能采取两栖登陆等冒险行动,以切断人民军后勤补给线。我部应加强对朝鲜半岛西海岸,特别是仁川、元山等港口的情报侦察,警惕敌战略意图之突变……”
“仁川……元山……” 梁光涛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地名,眼神变得越来越锐利。他太了解邵明珠了!这小子自从去年预警朝鲜可能爆发冲突开始,其战略预判的精准度和前瞻性,已经多次被事实证明!他绝不会在如此重要的报告中,无缘无故地、如此具体地提到两个朝鲜西海岸的港口!这绝不是随口的建议,这更像是一种极其严肃的、基于某种深刻判断的预警!
“这小子……又嗅到什么味道了?”梁光涛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他想起邵明珠之前关于朝鲜局势的所有报告,无一不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邵明珠这段话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担忧和判断!
他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报告,对门口的警卫员喊道:“备车!立刻去军区司令部!我要见司令员!”
半小时后,梁光涛的车驶入了华北军区司令部大院。他径直来到司令员办公室外,经过通报后,快步走了进去。
华北军区司令员,那位从四野时期就威名赫赫的老帅,正伏在案头批阅文件。看到梁光涛急匆匆进来,他抬起头,有些意外:“光涛?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有事?”
“司令员!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梁光涛敬了个礼,将邵明珠的那份报告双手呈上,“这是我们军代理副参谋长邵明珠同志刚提交的关于东北边防战备的建议报告。其他内容都很常规,但最后这一段关于美军可能登陆的分析,请您务必过目! 我觉得……非同小可!”
老帅接过报告,戴上老花镜,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前面的内容,点了点头:“嗯,这个邵明珠,工作很扎实,建议提得不错。” 但当他的目光落到报告最后那一段时,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放慢了阅读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着,特别是“仁川”、“元山”这两个地名,在他眼中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老帅缓慢翻动纸张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梁光涛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老帅的表情。
老帅看完后,并没有立刻说话。他缓缓摘下老花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揉着眉心,久久不语。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满了深思和沉重的压力。
梁光涛甚至能感觉到,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因为老帅的沉默而变得粘稠和压抑起来!他知道,司令员正在权衡这番话背后可能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后果!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老帅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般射向梁光涛,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光涛,这个邵明珠……就是之前几次三番精准判断朝鲜局势的那个年轻参谋?”
“是!司令员!就是他!”梁光涛赶紧回答,“去年预警半岛可能爆发冲突的是他,前段时间判断美军可能大规模介入、并详细分析后勤问题的也是他!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到目前为止,全部应验! 所以,他这次突然在报告里特别提到仁川和元山,我觉着……绝不是无的放矢!”
老帅缓缓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远东军事地图前,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朝鲜半岛西海岸那个叫做“仁川”的港口位置。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着仁川,又划向釜山前线,再到漫长的补给线,脸色越来越严峻。
“仁川……登陆……”老帅喃喃自语,眼神中闪烁着战场老帅特有的、对战略枢纽的敏锐洞察力,“如果……如果美军真的在这里成功登陆……后果不堪设想!整个战局将瞬间逆转!人民军主力……会被拦腰斩断!兵败如山倒啊!”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光涛:“光涛!你立刻回去!以我的名义,通知邵明珠同志,让他马上到军区司令部来!我要亲自见他!立刻!马上!”
“是!司令员!我马上通知!”梁光涛心中一凛,知道事情果然极其严重!他立刻敬礼,转身就要走。
“等等!”老帅又叫住他,补充道,“通知他的时候,注意方式!不要声张!就说是关于他报告里的一些细节,我需要当面了解情况。不要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压力,更不要引起外界猜测!”
“明白!司令员!我亲自去安排!”梁光涛重重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司令员办公室。
一回到军部,梁光涛立刻让机要员用保密电话接通了邵明珠的办公室。
“喂?我是邵明珠。”电话那头传来邵明珠沉稳的声音。
“明珠!是我,梁光涛!”梁光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你马上准备一下,立刻到华北军区司令部来一趟!司令员要见你!”
电话那头的邵明珠沉默了两秒钟,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静:“是!军长!我马上出发!请问……司令员找我,是关于……?”
“就是你刚提交的那份报告!”梁光涛压低声音,“司令员对里面提到的一些情况非常重视,要当面听你详细汇报!记住,司令员问什么,你就如实说什么,不要有顾虑,但也要注意分寸!明白吗?”
“明白!军长!我立刻出发!”邵明珠的回答干脆利落。
放下电话,邵明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眼神复杂。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他精心埋下的那颗“种子”,果然引起了最高层的注意!接下来,他将要直面这位功勋卓着的老帅,如何在不说出“预言”的前提下,说服他相信一场足以改变国运的危机正在逼近?这无疑是一场比任何军事演习都更加考验智慧和勇气的“战斗”!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戴正军帽,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去面对,去尝试扭转那看似既定的悲剧命运!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千千万万可能踏上异国他乡的将士们!
他大步走出办公室,对等候的司机沉声道:“去军区司令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