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夏,一个周六的夜晚,北京西郊,x军军部大院,邵明珠家。
夜已深,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别墅客厅的灯还亮着,刘念坐在沙发上,一边织着毛线活,一边不时看向墙上的挂钟,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邵明珠下午就让人捎信回来,说晚上要陪苏联顾问吃饭,让她别等,先睡。可这都快十一点了,还不见人影。
正当她准备再去热一次醒酒汤时,院门外传来了吉普车的刹车声和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刘念赶紧放下毛线,快步走到门口。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先涌了进来。只见她的丈夫邵明珠,被警卫员刘小虎和副参谋长武志国一左一右地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邵明珠脸色通红,眼神迷离,军装的风纪扣解开了,帽子歪戴着,平日里那份沉稳干练的首长气度荡然无存,整个人显得醉醺醺的。
“参谋长,您慢点!到家了到家了!” 武志国,这位被邵明珠亲切的叫做“小武子”的得力干将,一边费力地撑着首长,一边朝刘念歉意地笑笑:“嫂子,对不住啊,苏联顾问太能喝了……”
刘小虎也赶紧解释:“报告嫂子!苏联那个叫弗拉基米尔·乌里扬奇的顾问,非要拉着首长喝……还有作战处的褚盺处长,已经……已经趴桌子底下,被送回去了……”
刘念一看这架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上前帮忙搀扶,同时对武志国和刘小虎说:“辛苦你们了,小武子,小虎,快扶他进来坐下。”
两人把邵明珠小心翼翼地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好。邵明珠瘫在沙发里,眯着眼,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喝……继续……弗拉基米尔……同志……感情深……一口闷……”
武志国擦了把汗,对刘念说:“嫂子,那……首长就交给您了,我和小虎先回去了。您多费心。”
“哎,好,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辛苦了啊!”刘念送走两人,关上门,赶紧倒了一杯温开水,走到沙发前。
“明珠,来,喝点水,醒醒酒。”刘念蹲下身,把水杯递到丈夫嘴边,语气温柔。
邵明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的灯光下,妻子美丽的脸庞近在咫尺,因为担忧和忙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显得格外动人。他醉眼惺忪地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一扫刚才的醉态。或许是酒劲上了头,或许是见到了心爱之人心情激荡,猛地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刘念的腰,将脸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里,像个大孩子似的蹭了蹭,含混地说:“念念……我的好念念……我回来了……”
刘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一愣,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轻轻拍着他的背:“哎呀,一身酒气!快松开,先把水喝了!”
邵明珠却搂得更紧了,一只手还不老实地在她后背摩挲,甚至隐约地、带着几分醉后的放肆,在她挺翘饱满的臀部轻轻游走了一下。刘念身体一僵,又羞又急,低声道:“别闹!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快喝水!”
邵明珠抬起头,看着妻子娇嗔的模样,在酒精和爱意的双重作用下,心情大好,胸中一股豪情混合着柔情涌了上来。他非但没松手,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念,清了清嗓子,竟然放声高歌起来!他唱的既不是军歌,也不是他刚“创作”的《我的祖国》,而是一首曲调缠绵、歌词直白而又深情的、刘念从未听过的歌:
我用一生等你,你不来我不老~
等到那月亮圆了,这炊烟飘渺~
候鸟已归巢,相思还安好~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芳草!
这首来自后世的网络流行歌曲《你不来我不老》,从一位醉醺醺的、统率数万大军的军参谋长口中唱出来,带着酒后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深情,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而又震撼!
刘念彻底惊呆了!她瞪大了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丈夫,都忘了挣扎。等邵明珠一曲唱罢,还得意地、带着醉意冲她挑眉时,刘念才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急的!她用力挣脱开邵明珠的怀抱,又气又急地压低声音说:
“邵明珠!你……你唱的这是什么呀?!” 她又羞又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歌词!‘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芳草’?这……这分明是淫词艳曲,靡靡之音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哪是你一个革命军人、高级干部该唱的东西?!你这是腐化堕落!是大毒草 !” 她用了当时最严重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和不满。
邵明珠醉意正浓,看到妻子又急又羞的可爱模样,反而觉得有趣,哈哈一笑,带着几分炫耀和痞气说:“怎么了?不好听吗? 这有啥!你男人我厉害着呢!想像这种歌,张嘴就来!” 他凑近刘念,喷着酒气,语气变得暧昧,“你要是喜欢,我天天晚上唱给你听!就唱给你一个人听!”
“你拉倒吧!邵明珠!” 刘念又气又好笑,用力推了他一把,让他靠在沙发背上,把水杯塞进他手里,板起脸,拿出几分“首长夫人”的严肃,“你赶紧给我清醒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满嘴胡话!” 她指着邵明珠,语重心长地警告道:“你现在是一军的参谋长!是高级干部! 要注意影响!要注意身份! 这种……这种酸溜溜的情歌,要是让下面的战士听见,让机关里的同志听见,传了出去,你……你还想不想进步了?!咱政委要是知道了,非得找你严肃谈话不可!”
邵明珠虽然醉得厉害,但“政委”、“谈话”、“影响”这些关键词还是像冷水一样,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他晃了晃脑袋,看着妻子真的生气了,这才收敛了嬉皮笑脸,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喘着气说:“好好好……不唱了不唱了……我……我就只唱给你听嘛……又没外人……”
刘念看他似乎听进去了一点,这才松了口气,又心疼起他喝这么多酒,语气软了下来:“行了行了,快别说了,赶紧把这碗醒酒汤喝了,然后洗把脸睡觉!以后可不许喝这么多了!那些老毛子也是,怎么这么能灌酒!”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一边伺候着丈夫喝汤、擦脸。邵明珠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听着她带着关切的“教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醉意朦胧中,只觉得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填得满满的。至于刚才唱了什么“大毒草”,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天早上,邵明珠揉着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坐在餐桌前,喝着妻子刘念熬的小米粥。昨晚为首席苏联顾问举行的欢迎宴会,气氛异常热烈,他作为军参谋长和主要对接人,难免多喝了几杯,具体细节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最后是被警卫员小虎和小武子架回来的。
刘念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小咸菜,轻声埋怨道:“让你少喝点,你就是不听,那些老毛子喝酒跟喝水似的,我在哈尔滨可见过,你跟他们较什么劲。”
邵明珠讪讪地笑了笑:“没办法,顾问团的弗拉基米尔大校是老熟人了,在朝鲜战场打过交道,热情得很,不喝不行啊……哎,就是这后劲有点大。”
正说着,警卫员刘小虎端着热水瓶进来给他添水,小伙子眼神有些闪烁,欲言又止。
邵明珠抬眼看到他,随口问道:“小虎,昨天……我没失态吧?怎么回来的都记不清了。”
刘小虎一听,立刻站得笔直,脸上表情十分精彩,混合着后怕、想笑又不敢笑的纠结,他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报……报告参谋长!您……您昨天……表现得很……很豪迈!”
“豪迈?”邵明珠一愣,和刘念对视一眼,都感觉这小子话里有话。刘念好奇地问:“小虎,怎么回事?说说,参谋长昨天干嘛了?”
刘小虎看了看邵明珠,又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刘念,挠了挠头,终于憋不住了,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首长,嫂子,你们是不知道!昨天那场面,太……太惊险了!” 小虎压低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惊天秘密,“先是作战处的褚处长 !” 他忍不住先乐了,“褚处长喝高了,找厕所找晕了,看见桌上那把大茶壶,愣是当成夜壶了!” 他比划着,“他……他老人家,晃晃悠悠走过去,掀开壶盖,掏出那话……咳咳……就要……就要往里尿!”
“啊?!”刘念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瞬间红到了耳根。邵明珠也是一脸愕然,哭笑不得:“这个老褚!后来呢?”
“更绝的还在后头呢!” 小虎一拍大腿,表情更夸张了,“褚处长刚提上裤子走开,那个大胡子苏联顾问, 伊万诺夫上校 ,也喝迷糊了,口渴得厉害,看见那茶壶,以为里边是凉茶,拿起来就要对着壶嘴喝!”
“哎哟我的妈呀!”刘念听到这,想象着那个画面,笑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小虎……你……你没让他喝吧?”
“哪能啊!” 小虎一脸后怕兼得意,“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赶紧把壶抢下来了!好家伙,伊万诺夫上校还不乐意,嘟囔着苏联话,大概意思是‘小气,喝口茶都不让’……” 小虎学着苏联人摊手耸肩的样子,把邵明珠和刘念逗得前仰后合。
笑了好一阵,邵明珠才缓过气,指着小虎:“好小子,机灵!立功了!不然这乐子可就闹大了!后来呢?我……我没干什么离谱的事吧?”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虎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表情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点后怕的苍白:“首长……最吓人的,是您和弗拉基米尔大校 ……”
“弗拉基米尔?我们俩怎么了?”邵明珠心里咯噔一下,弗拉基米尔是顾问团团长,也是他在朝鲜志司就认识的老伙计,两人脾气相投,昨晚肯定没少喝。
小虎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心情:“宴会快结束的时候,您和弗拉基米尔大校都喝到兴头上了,勾肩搭背的,用俄语喊着达瓦里希、哈拉少、巴爷嗬嘞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然后……然后您不知道从哪儿,突然摸出来一把左轮手枪 !”
“什么?!”邵明珠和刘念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邵明珠更是心里一沉,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有把收藏的柯尔特左轮……
小虎继续描述,语气带着戏剧性的紧张:“您把转轮弹巢打开,当着所有人的面,‘咔哒’一声,塞进去一颗黄澄澄的子弹!然后,‘哗啦’一下,把转轮猛地转了好几圈!再‘啪’地合上!” 小虎的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
邵明珠的脸色开始发白,冷汗都快下来了。刘念更是紧张地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然后,您把枪往桌上一拍!” 小虎学着邵明珠当时的样子,大手一挥,声音提高,“您对着弗拉基米尔大校说,弗拉基米尔!达瓦里希!咱们……玩点男人玩的!俄罗斯……轮盘赌!敢不敢?!”
“握草!”邵明珠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简直没脸见人了!俄罗斯轮盘赌?!自己喝多了居然干出这种混账事?!
刘念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手冰凉,声音发颤:“后……后来呢?”
“那个弗拉基米尔大校,也是个不怕事大的主!” 小虎一脸的心有余悸,“他一听,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但没害怕,反而兴奋得嗷嗷叫!一把抓起桌上的左轮枪,用生硬的中文大喊,邵!达瓦里希!刺激!真他妈刺激!是男人!我先来!” 小虎模仿着苏联人粗犷的语调,“说完,他……他直接把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手指头就扣在扳机上了!”
“啊?!”刘念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掐住了邵明珠的胳膊,仿佛丈夫已经遭遇不测。
邵明珠也听得头皮发麻,呼吸都急促起来!
“千钧一发啊!” 小虎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庆幸的表情,“就在这时候!站在旁边的武副参谋长 !到底是老侦察兵出身!眼疾手快!都没看清他怎么动的,就像道影子一样窜过去,一把就攥住了弗拉基米尔大校握枪的手腕!另一只手麻利地把枪给卸了!” 小虎长舒一口气,“好家伙!当时全场都吓傻了!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听完小虎的叙述,餐厅里一片死寂。邵明珠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半晌说不出话来。刘念更是后怕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猛地转过身,用力捶打着邵明珠的肩膀,带着哭腔骂道:“邵明珠!你个混蛋!你……你差点把自己作死!你没死在美国鬼子的飞机下,要是死在这种蠢事上,你让我……你让全军上下怎么看?你这叫……这叫英勇牺牲吗?你这叫……作死!”
邵明珠任由妻子捶打,满脸羞愧,一把将刘念搂在怀里,连连道歉:“念念,我错了!我混蛋!我喝多了犯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喝这么多了!更不碰枪!” 他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安抚好妻子,邵明珠转向刘小虎,表情严肃无比:“小虎!这次多亏了你和武副参谋长!立了大功!回头我好好谢谢小武子!” 他郑重下令:“从今天起,你给我立个规矩!以后但凡有酒局,尤其是和苏联顾问喝酒, 开喝之前,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我的配枪,还有在场所有可能带枪的人的枪,全部收起来!统一保管!宴会不结束,谁也不准碰枪! 这条,给我当成铁律执行!”
“是!参谋长!坚决执行!”刘小虎挺胸抬头,大声应答,心里也踏实了。这条命令太及时、太必要了!
刘念也红着眼睛,补充道:“对!小虎,这事就交给你监督!他要是敢不听,你就告诉我!”
一场惊心动魄的“酒后危机”总算过去了。早餐桌上的气氛,从最初的温馨,到爆笑,再到极度后怕,最后归于带着教训的平静。邵明珠看着窗外的阳光,狠狠地想:这酒,以后真得戒了!至少,在摸枪的时候,一滴都不能沾! 这教训,实在太深刻了!差点就成了一桩足以“名垂青史”的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