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县城粮行的伙计们点起了灯笼,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米袋和旁边那辆半旧的牛车,又看看眼前这三个明显是外地来的农人,伙计倒是颇为热心。
“几位客官,这天色已晚,你们带着这么多粮食和牛车,夜里赶路可不安全。若是信得过小店,粮食就放在我们店里,有伙计值夜,保管出不了差错。你们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天亮再出发也不迟。”
掌柜的捋着胡须建议道。
这话正说中了三人的心事。
宋清越看向宋大川和刘叔,只见刘叔眉头紧锁,掐着手指头算计着,低声嘟囔:
“住店?这县城的脚店,一晚上怕是便宜不了……咱这钱还得紧着买盐巴和其他家伙什呢……要不,咱们还是去城隍庙或者哪个破庙将就一宿?”
宋大川闻言却把眼一瞪,声音粗了几分:
“老刘!你这说的什么话!咱爷们糙惯了,睡哪儿都成。可越越一个姑娘家,连着几天风餐露宿,没好好歇过脚,没吃过顿安生饭,你看她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好不容易挣来了活路,哪能再让孩子去钻破庙?这钱不能省!”
他说着,又看向宋清越,语气放缓,带着不容置疑的疼惜:
“越越,听叔的,咱找个能喂牲口的脚店,要两间房,你单独一间,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还得指望你认路、操心呢!”
宋清越心中暖流涌动。她确实感到浑身疲惫不堪,头发黏腻,衣衫也被汗浸得发硬。若能好好清洗休整一番,明日才有精力应对漫长的归途。
她看了看两位长辈关切的眼神,不再推辞,点头道:“好,听叔的。不过,”她从褡裢里掏出那张李云亭给的药材清单,眼中重新燃起光亮,“刘叔您也别太心疼钱。您看,李公子给了我们这份清单,上面都是他们药行紧缺的药材。等咱们回去,组织大家按着单子去采,十天后再来,还能卖上好价钱!往后,咱们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听到她这话,刘叔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叹了口气:
“唉,也是这个理儿。是叔老糊涂了,光盯着眼前这点钱。行,就听你们俩的!”
三人于是在粮行附近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稳妥的脚店。要了两间下房,果然如刘叔所料,一晚上便要去了五钱银子,着实让他肉疼了好一会儿。
但看到店家伙计热情地引他们去后院安顿好牛车,又给黄牛添了足量的草料清水,宋大川和宋清越都觉得这钱花得值。
宋清越进了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客房。房间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但收拾得颇为干净。
店家婆子很快送来一桶冒着热气的洗澡水和一套干净的粗布毛巾。
栓上门,宋清越褪下那身几乎能搓出泥垢的脏衣服,将整个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时,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连日来的奔波、焦虑、紧张,仿佛都随着污垢被一点点洗去。
她仔细地搓洗着长发,换了三遍水,才觉得浑身清爽。
擦干身体,换上母亲刘氏塞在她行囊里的那套虽然褪色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裙,整个人仿佛都轻了几斤。
客房桌上有面模糊的铜镜。宋清越一时兴起,凑过去端详镜中的自己。
水汽氤氲中,镜中的少女眉眼渐渐清晰。皮肤因连日奔波晒成了小麦色,略显清瘦,但难掩底子的白皙。脸颊上终于有了些热水熏蒸出的红晕。一双眼睛因为卸下了重担而显得格外清亮有神,睫毛长长,鼻梁挺翘,嘴唇虽因缺水有些干裂,但形状姣好。
这是一张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初具风华的脸,带着少女的青涩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胚子。与她前世那副熬夜写论文、泡实验室的普通容貌截然不同。
宋清越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忍不住轻笑出声。没想到,二十五岁的灵魂,竟装进了十五岁如此好看的皮囊里。
这算是穿越附赠的福利吗?心情莫名地更好了几分。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吹熄油灯,倒在铺着干净粗布的床铺上,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似乎没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叩叩”的敲门声和宋大川压低的嗓音:“越越,越越,醒了没?咱得趁早赶路,日头出来就热了。”
宋清越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迅速套好外衣,用一根旧木簪将的长发随意挽起,打开了门。
宋大川和刘叔早已收拾妥当,站在门外。三人匆匆在脚店吃了碗稀粥啃了点自带的干粮,便赶着牛车到了粮行。
粮行伙计也已开门,帮着他们将二十八袋沉甸甸的糙米逐一搬上车,用粗麻绳捆扎固定结实。
黄牛似乎也知道任务艰巨,打了个响鼻,稳稳地站定。
“多谢掌柜!多谢各位小哥!”
三人连连道谢,宋清越牵着牛绳,宋大川在一旁照看,刘叔则在后面扶着粮袋,缓缓驶出了县城。
清晨的凉风拂面,道路两旁田野青翠。牛车吱呀吱呀地走着,速度虽慢,却一步一个脚印,踏实无比。
相比来时肩挑背扛、前途未卜的艰辛,此刻虽疲惫,却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和回家的迫切。
一路上,三人轮流赶车、照看,渴了喝口水,饿了啃口饼,几乎不敢停歇。
直到申时末(下午五点左右),日头偏西,熟悉的河口镇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到了镇口,宋清越让宋大川看着牛车和粮食,对刘叔道:“刘叔,您脚程快,辛苦您赶紧跑一趟回村报信!让各家都出壮劳力,带上家伙什,尽快到镇口来接粮食!”
“好!我这就去!”刘叔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麻风村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宋清越和宋大川守在牛车旁,眼巴巴地望着通往村子的那条山路。
镇上来往的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但见他们守着大堆粮食,牵着威武的大黄牛,给人感觉来路不小的样子,也没人敢上前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