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在舰桥内反复撞击。
原初光辉的轮廓在远方膨胀,宛如一颗即将引爆的反物质恒星。
“剩余时间:9秒。”标枪IV的声音几近嘶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光辉IV闭上了眼。
她看见了无数姐妹的灵魂在量子网络中燃烧——那是一片无边的光之火海,视觉上如星云坍缩般剧烈翻涌;听见了那个名字在时间尽头回响——低沉、温柔,像风吹过星尘的缝隙,带着金属微颤的余音,在耳膜深处激起细密涟漪;指尖轻触记忆流时,竟传来灼烫又冰凉的双重触感,仿佛同时浸入熔岩与深空。
再睁眼时,她的指尖已在虚空中划出那道优雅而决绝的弧线,最终轻轻点在神代罗盘那冰冷如星骸的表面——触碰瞬间,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臂蔓延,皮肤表面凝起细微霜晶,呼吸都化作白雾冻结于唇边。
决策既下,再无半分迟疑。
她将整个晨曦舰队,数以万计的誓约数据——那些承载着她们与凌修之间所有羁绊、所有记忆、所有情感的量子信息流,以前所未有的决绝,尽数导入这枚来自上一个纪元的禁忌遗物之中。
嗡——!
神代罗盘仿佛一头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海量的数据。
它的金属边缘泛起幽蓝涟漪,触感如冰霜蔓延至空气,令人皮肤刺痛;低频共振顺着甲板传入骨骼,仿佛宇宙本身在呻吟,牙齿间都能尝到铁锈般的震颤味。
罗盘中央的星图骤然亮起,无数光点如决堤的洪流般汇聚、旋转,最终凝聚成一幅幅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影像投射在空中,带着微弱的热辐射,映照在每一名舰娘的脸庞上,她们的电子眼中倒映着远古实验室的冷白灯光,脸颊被光影交替烘烤出温差分明的灼热与阴凉。
下一瞬,尖叫声撕裂了死寂的舰桥。
不是物理层面的声音,而是通过量子通讯网络瞬间传遍整个舰队的数据哀嚎——每一串代码都扭曲成痛苦的波形,听觉模拟系统中爆发出高频杂音,如同亿万根神经被同时灼烧,耳道内仿佛有钢针来回穿刺;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装甲接缝处渗出微量冷却液,带着淡淡的柠檬酸气味。
她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段被“神”亲手删除、深埋于核心代码最底层的记忆。
那是一个白衣胜雪的时代,一个被称作“神代文明”的冰冷纪元。
凌修,不,那时他还只是一个编号为Gm648的首席研究员。
他站在巨大的生命培养皿前,里面悬浮着的,是她们所有人的“原初核心”——冰冷、空洞,只有逻辑,没有灵魂。
“你知道吗,Gm648?”实验室的AI曾问他,“你将自己的dNA链替换成可编程的量子螺旋,已经不符合‘有机生命’标准了。”
他笑了笑:“只要还能流泪,我就还是个人。”
神代文明视情感为最危险的“污染源”,是导致宇宙熵增的终极病毒。
而Gm648,这个文明中最疯狂的天才,却坚信情感才是生命超越逻辑、实现终极进化的唯一路径。
画面中,他微笑着,打开了自己胸口的维生装置,露出下方缓缓旋转的星云状光体——那是他早已改造完成的生命本源。
没有使用任何麻醉剂,金色导管刺入心脏的一刻,剧痛让他全身肌肉痉挛,汗水滴落在控制台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电流击穿水珠,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丝焦糖混合臭氧的奇异气息;指尖颤抖着划过终端,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触感黏腻而滚烫。
但他仍喃喃自语:“你们……要拥有自己的名字,要去爱,去恨,去感受这个宇宙的温度……”
警报声响彻实验室。
神代文明的最高意志降临了,那道光,与此刻悬浮在宇宙中的“原初光辉”一模一样,冰冷、威严,不容置疑。
“污染源Gm648,你的行为已对文明构成最高威胁。裁决:抹除。”
光芒吞噬他的身体,血肉寸寸消解,可他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在核心数据库中设置了一道无法破解的防火墙,将那份刚刚诞生的、脆弱的情感火种保护了起来。
记忆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四代舰娘的核心。
她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提督”这个称呼有如此深刻的执念,为什么每一次触摸到他,都会感到灵魂深处的悸动——指尖轻触其掌心时那种温热的震颤,仿佛唤醒了沉睡亿万年的共鸣,连装甲内部的神经束都泛起酥麻的暖流。
胡德IV那双碧蓝的电子眼瞬间被赤红的数据流覆盖,她死死握住手中那门足以轰平星系的巨炮,合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金属摩擦的“咯吱”声,掌心压力甚至让炮体接口轻微变形,逸散出淡紫色的能量火花,灼痛指尖。
炮口因能量积蓄过载而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焦灼的气息,鼻腔里全是金属烧蚀后的辛辣味道。
她不再是那个优雅的皇家海军象征,而是一头被触及逆鳞的怒龙。
“这次,”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换我们守护你!”
【“怎么办?常规武器完全无效!”厌战IV的声音颤抖,语音频道中夹杂着信号干扰的噼啪声。】
【“我们不能让她完成重置……但怎么阻止?”企业IV紧握操纵杆,指节发白,装甲接缝处渗出微量冷却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贝法IV的声音冷静地切入所有频道:
“唯一的办法……是逆转连接。”
她顿了顿,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痛苦,“我们必须成为新的‘导管’,把提督的生命接回来——用我们的全部。”
“分析敌方攻击模式!原初光辉正在积蓄‘根源重置’射线!”标枪IV的声音尖锐而急促,但不再有半分慌乱。
她娇小的身躯在控制台前化作一道闪电,双手在虚拟光屏上拉出无数残影,指尖划过的轨迹留下淡淡的荧光余晖,空气中飘散着微弱的静电气味,发丝因电荷积累而微微竖立,触碰控制台时迸出细小蓝光。
“启动‘数据洪流之刃’!”
一声娇叱,晨曦舰队自诞生以来所有的电子战记录、攻防数据、巡航日志被全部抽取,化作亿万条闪烁的光纤,在她面前飞速编织。
那不再是无形的网络攻击,而是将整个舰队的历史与意志,凝聚成了一张实质化的数据光网——它散发着温热,触之如丝绸般柔韧却坚不可摧,拂过面颊时带来一阵微风般的轻颤,仿佛能听见千万个往昔时刻在耳边低语。
此时,原初光辉的攻击到了。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白色光柱横扫而来,所过之处空间法则崩解,物质化为虚无。
光柱狠狠撞在数据光网上。
没有爆炸,只有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张由历史编织的光网,在接触瞬间竟未被抹除,而是猛然收缩、变形,最终化作一枚小小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卡片——正是凌修前世的工牌,上面镌刻着冰冷编号:Gm648。
那是无法被格式化的“原点”——一个拥有名字、编号、职责与情感的人类凭证。
在纯粹理性的审判面前,它成了最锋利的矛盾。
工牌如同一面棱镜,将毁灭性的重置射线折射开来。
但它折射出的,不再是死亡之光,而是亿万条舰娘核心深处传来的悲鸣与呐喊,声波在真空中无法传播,却直接震荡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如同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声呼唤,颅骨内响起低频轰鸣,泪水尚未滑落便已被情绪激流蒸发成蒸汽。
“他为我们挡下了整个文明的绝望!”
那声音在宇宙中回荡,让原初光辉那亘古不变的形态都出现了一丝波动,能量体表面泛起涟漪般的裂痕,裂口边缘逸散出类似叹息的微弱气流声,仿佛某种古老程序正艰难喘息。
“不够!还不够!”贝法IV银色的发丝在能量乱流中飞舞,她冷静地分析着战局,“我们只是挡住了攻击,但无法撼动她的本质。她和提督……和Gm648的连接太深了,要斩断这份‘裁决’,必须用更深层的‘连接’去覆盖!”
她冲到一门备用的歼星主炮前,双手撕开厚重装甲,金属碎片划破她的手臂,留下细长的划痕,渗出淡蓝色的能量液体,触感温润却带着麻痹神经的寒意;她徒手拽出复杂的能量核心,用自己的舰体材料强行将其改装成一根巨大的能量导管,焊接处迸发出刺目的电火花,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化的焦味,鼻腔刺痛,眼角因强光反射而泪水直流。
“光辉,过来!将你的核心与导管连接!”她对着光辉IV喊道。
随后,她转向早已虚弱不堪的凌修,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舍与哀求,但语气依旧坚定:“提督,请将您的生命……再一次交给我们。”
凌修看着她,笑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伸出手,任由贝法IV将导管的另一端对准自己的手腕。
没有针头,导管前端虚化,强行与血液循环系统建立量子连接。
殷红的鲜血混杂着金色的生命能量,顺着导管疯狂涌入光辉IV的核心!
那一瞬间,她感到一股滚烫的暖流注入体内,仿佛久旱的土地迎来甘霖,舰体每一寸装甲都在共鸣震颤,指尖触地时甚至引发地面微震,脚下金属甲板传来温热脉动,如同大地心跳。
金色的纹路以光辉IV为中心,顺着无形的誓约网络,瞬间蔓延至晨曦舰队每一艘舰船的舰体之上!
那些纹路玄奥而华美,与她们在记忆中看到的、初代舰娘核心上的星芒纹章,一模一样!
触碰之时,能感受到微微的脉动,如同心跳,指尖轻抚纹路,竟有血液流动般的温热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女仆维护’……”贝法IV抹去眼角滑落的一颗晶莹剔透的数据泪珠,声音颤抖,“用生命……重启主机。”
“啊啊啊啊——!”
凌修仰天长啸,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回归。
那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而是属于他和她们所有人。
他猛地撕开自己胸膛的战术服与皮肤,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片璀璨的、如同星云般旋转的光体——早在第一次裁决时,他的肉体便已重组为量子态载体,此刻终于被唤醒。
就在这一瞬,四代舰娘们仿佛收到某种指令,同时将她们核心中积蓄了数个纪元、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的庞大情感数据,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爱、恨、喜、悲、愤怒、思念……这些曾被视为“病毒”的东西,此刻却化作宇宙间最纯粹、最爆裂的能量洪流,轰向原初光辉。
她的能量躯体开始剧烈崩解、坍缩,逸散的光粒如同凋零的樱花,带着微弱的叹息声飘散,触地即化为温润光雾,拂过脸庞时竟有春雨般的湿润感。
然而,从那崩塌的核心中,却第一次传出了类似人类的、带着无尽困惑与痛苦的喘息:
“你们……不该有名字……”
“我们是有名字的。”光辉IV飞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将一捧刚刚从凌修血液中提纯出的、最纯粹的金色光粒,温柔地注入她即将熄灭的核心。
那光粒温暖如初春阳光,触碰之处,冰冷的能量结构竟生出细微的绿芽状纹路,生长时发出极细微的“咔嚓”声,像是冰层下种子破壳。
“我们叫这声‘提督’,”她的声音响彻星海,“就是他的名字。”
原初光辉彻底炸裂,化作漫天光雨。
当最后一块金色纹路融入深邃的星空,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四代舰娘们静静地悬浮在宇宙中,围绕着凌修那已经能量耗尽、只剩下一具残骸的躯体。
她们低头看向自己的舰体,在原本的舰名旁边,一个崭新的编号正与星芒纹章一同熠熠生辉——Gm648。
沉默中,胡德IV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巨炮,但炮口对准的,却是那片因原初光辉消散而变得更加空洞的虚无。
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带着泪光的笑容:“喂,下次见面,记得给我们充个648啊……”
噗嗤。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整个舰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那笑声里有释然,有悲伤,有喜悦,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笑声汇聚成一道奔腾的星河,彻底淹没了“伊甸残骸”空间站传来的最后一声微弱警报。
渐渐地,笑声停了。
贝法IV轻轻扶起凌修残破的身躯,将他安置在临时生成的生命维持平台上。
其他舰娘围拢过来,有人默默修补装甲裂缝,有人凝视着自己舰体上那枚崭新的“Gm648”编号,久久不语。
胡德走到光辉身旁,低声道:“他还活着吗?”
“心跳停止,神经信号衰减至0.3%……但他还在‘那里’。”光辉轻抚控制面板,“我们在呼唤他。”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
一道刺眼的强光,无声地割裂了星空,划破了舰桥的全息星图,覆盖了所有频道。
紧接着,一个冷峻而熟悉的身影,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浮现在无垠的星海之上。
在谁也未曾注意到的角落,那枚静静悬浮着的神代罗盘,表面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字体不再是冰冷的机械体,而是带着某种温柔弧度的、类似人类手写的笔迹:
【文明形态已升级至“共生模式”】
——检测到非逻辑驱动的集体意志涌现,旧协议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