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的波澜尚未平息,三十三天之上的离恨天,已悄然酝酿起一场突如其来的灾变。
兜率宫外,并无密集宫阙,唯有一片氤氲着紫气的广阔云台。
云台中央,矗立着一尊非金非玉的巨型丹炉,炉身铭刻日月星辰,地水火风四字环绕其周,正是太上老君用以炼制九转金丹的八卦炉……的副炉之一。
此刻,炉内正炼制着一炉“九转还魂液”,虽非金丹,却也耗费了不少珍稀材料,关乎着一众仙神的功绩考评。
云逸子身为星辰仪维护官,因星辰之力与丹火调控偶有关联,今日恰在此处与丹房仙吏核对数据。
他看似专注地翻阅着玉简,指尖划过符文时一丝不苟,实则心神早已与周遭天地元气相连,如蛛丝般捕捉着每一丝能量的流转。
太上老君的一丝意念高渺如虚空,悄然附着于丹炉之上,漠然注视着炉内火候;金银二童子侍立炉旁,眼观鼻鼻观心,神色间难掩紧张——这炉丹药虽非至宝,却也容不得半分差池;雷部众神正在远处布雨,引动的雷声隐隐传来,带着纯阳刚猛之气;水部神将则负责调度天河之水,润泽天界花草,那癸水之气阴柔微凉,与雷罡遥遥相对。
天庭各部规章森严,权责分明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稍有差池便会相互推诿;炼丹本就蕴含反噬风险,丹劫一旦爆发便难以收拾;更有老君那虽淡漠却洞悉一切的意念,任何人为痕迹都难逃法眼。
云逸子要做的,是制造一场看似意外的丹炉爆炸,且必须将祸水引向雷部与水部,引发两部争执,加剧天庭内部矛盾。
这便需借力打力,引导一场“自然”的意外。
时机藏在平衡的缝隙里。
丹炉内水火相济,正处微妙的均衡状态;炉外,雷部布雨引动的纯阳雷罡与水部引来的天河癸水之气,也在丹炉周围形成动态能量场,恰好辅助调控炉温。
云逸子目光扫过丹炉,混沌推演已在识海中无声运转。
他“看”到了那脆弱的平衡点——雷部雷罡过于刚猛,有一丝未能完全化去的残气;水部癸水过于阴寒,有一缕未能及时疏导的余韵。
这两股残留的异种能量,本会在丹炉炽热火力的炙烤下慢慢消散,可若有一股外力稍加引导……
他动了。
借着调整手中记录星辰轨迹的玉简,一丝微不可查的仙力波动逸散而出,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精准撞向丹炉底部某个汇聚了雷罡残气与癸水余韵的符文节点!
这缕仙力并非注入新能量,更像是最巧妙的杠杆,只轻轻一撬,便引动那本就躁动的雷罡残气与阴寒的癸水余韵猛然碰撞!
丹炉符文流转,试图平复这突如其来的能量躁动;老君的意念依旧漠然观之,只当是内部能量自然失调,并未察觉外力介入。
云逸子指尖微麻,清晰感受到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被引动对撞时的剧烈排斥感。
丹炉微微一震,炉火光芒瞬间紊乱,由稳定的紫红色转为刺目的亮白与幽蓝交织!
炉内药液剧烈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异响,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
“不好!炉火有异!”
金银二童子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想要调整炉底风门,却已来不及。
平衡一旦打破,连锁反应便如决堤洪水般不可收拾!
那雷罡残气被瞬间引爆,带着纯阳毁灭之意暴烈冲撞;癸水余韵也被彻底激发,以阴寒侵蚀之性疯狂反扑。
两股力量在丹炉内狭小空间里对冲、撕裂,瞬间超过了丹炉符文的平复极限!
轰!!!
丹炉巨震!
沉重的炉盖被一股混杂着雷光与寒气的恐怖能量洪流猛地冲开!
炽热的丹火、沸腾的药液、暴走的雷罡、肆虐的癸水……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潮汐,向四周席卷而去!
爆炸的能量属性清晰无比——既有雷部独有的纯阳毁灭雷罡,又有水部标志性的九幽阴寒癸水!
这绝非单一部门失误所能造成!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猛烈!
金银二童子被气浪掀飞,踉跄着摔在云台边缘;整片云台剧烈震颤,氤氲的紫气被冲得四散溃逃;远处正布雨的雷部众神和引水的水部神将同时感受到这股源于自身力量的爆炸,脸色齐齐剧变!
“怎么回事?”
雷部带队神将怒喝一声,目光如电般扫向水部方向,“可是你部调度失误,让癸水之气侵入丹炉,才引爆了雷元?”
水部神将立刻反驳,声音里满是不甘:“放屁!分明是你雷部雷罡控制不当,过于暴烈,干扰了丹炉稳定,才引动我水元反噬!”
双方瞬间剑拔弩张,周身神力鼓荡——爆炸的残余能量气息就是最好的“证据”,谁也不肯认下这桩祸事。
雷部神将引动空中尚未散去的雷云,紫电在云层中翻滚,直指爆炸后残留的浓郁癸水气息:“证据确凿!若非你等癸水失控,焉能至此?”
水部神将不甘示弱,调动周遭水灵,凝聚出爆炸中那清晰可见的雷罡碎片,寒气森森:“强词夺理!若非你雷罡先行失控,我癸水怎会被动引爆?”
双方神力隐隐对撞,雷光与水汽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出滋滋声响!
气氛紧张如绷紧的弓弦,云台之上,尚未平息的能量乱流与新滋生的冲突相互激荡,仿佛下一刻便会爆发更激烈的争斗。
就在两部即将动手的刹那,丹炉之上,那一直漠然的老君意念微微一动。
一股无形却浩瀚无边的威压骤然降临,如天幕垂落,瞬间抚平了所有躁动的能量,也压下了雷水二部翻腾的火气。
“够了。”
老君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洪钟大吕般在每个神仙心头响起。
“丹炉爆炸,乃雷部布雨之雷罡,与水部引露之癸水,未能圆融交汇,反成水火相激之势,于丹炉枢纽处引爆。你二部,皆有失察之责。”
老君一语定性!
并未深究细枝末节,却明确指出是两部力量共同导致了这场意外,各打五十大板,谁也脱不了干系。
老君意念缓缓收回。金银二童子哭丧着脸,开始收拾满地狼藉的丹渣与碎片。
雷部与水部众神面面相觑,虽不敢再争吵,但彼此眼中的不满与怨怼几乎凝成了实质。
老君说了,双方有责!这意味着功过相抵,谁也别想把责任推干净,还要共同承担丹药损毁的损失!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云逸子早已退至安全角落,面色如常,仿佛只是个受了惊吓的旁观者,正低头检查手中玉简是否受损。
他成功地将一场本可避免的意外,引导成了雷部与水部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
天庭这部庞大的机器,内部齿轮的摩擦声,自此又响亮了几分。
火上浇油,已成。
他垂眸,继续核对着那份仿佛永远核对不完的玉简。
下一个,该是那枯松涧的火云洞了。这潭浑水,还需更多的鱼儿进来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