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波所及,青铜门内的机关层层解锁。
“咔——咔——咔——”
沉重的机括声再次响起,青铜门缓缓打开。
就在青铜门开启的刹那,一个瘦弱的身影迅速闪入旁边的一个暗龛之中。
那是执灯童子。
他奉罗淑英之命,正在地底巡查。
透过暗龛的缝隙,他亲眼看见阿朵一行人走入了青铜门后的房间。
那房间并非牢房,而是一座巨大的火脉中枢。
房间中央,悬浮着一面破碎的镜子,镜框上铭刻着古老的文字:“言即火,火即命。”
墙壁上,挂满了被焚毁的名录残页。
但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残页上却显现出隐藏的字迹:“凡敢自署其名者,可掌此火。”
阿朵走到破碎的镜子前,将手中的舌形铜钥插入镜背的机关之中。
她低声说道:“我不求你认我,我只告诉你——我已经来了。”
就在铜钥嵌入的瞬间,罗淑英那尖利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窜入地宫:“射杀异端!一个不留!”
密集的箭矢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带着死亡的呼啸,直指阿朵。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石壁在箭雨的冲击下发出“噼啪”的碎裂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猛然扑出,挡在阿朵身前。
是执灯童子!
他稚嫩的脸上满是决绝,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解脱。
“不要——!”他嘶哑的喊叫被淹没在箭矢破空的尖啸中。
可预想中的穿透感并没有到来。
突然,整座地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所有的火塘同时爆燃!
赤红色的火焰如同挣脱束缚的巨龙,呈螺旋状疯狂上升,热浪瞬间席卷整个空间,烤得人皮肤生疼。
无数飘摇的姓名在火焰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般闪烁不定。
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咳嗽,女人纺线的低吟……各种嘈杂的声音如同海潮般涌来,最终汇聚成一句清晰、而又震撼人心的呐喊:“我们也算一个!”
火焰竟然凝聚成无数人形虚影,他们张开双臂,如同最坚实的盾牌,挡下了所有致命的箭矢。
就在这片火光的最深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他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紧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看向阿朵,声音低沉而有力:“小鸡崽,你可别太狂了——这把火,咱们一起烧。”
阿朵看着顾一白,眼神复杂难明,随后又望向火焰组成的人影,内心震撼。
火焰虚影散去,地宫陷入短暂的死寂。
火焰虚影散去,地宫陷入短暂的死寂,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让人喘不过气。
“放烟瘴!封灵窍!”罗淑英那拔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大概是气急败坏了,声音都劈了叉,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站在四周的亲兵们便训练有素地从腰间解下药囊,毫不犹豫地倾倒在地。
药囊里的粉末接触到空气,瞬间爆发出浓烈的硫磺气味,紧接着,从墙角那些造型狰狞的铜兽口中,喷涌出浓黑的毒雾。
毒雾翻滚着,像是有生命一样,贪婪地吞噬着火塘残余的光源,眨眼间,整个地宫便被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顾一白站在青铜门旁,眯着眼睛,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并没有出手的意思,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瘴气,吸入一口,便觉得头昏脑涨,灵力运转都迟滞了几分。
但他知道,这瘴气虽然霸道,却还奈何不了阿朵。
更重要的是,这一关,必须由阿朵自己来破。
他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青铜门一侧,将缠绕着乌银丝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了锈迹斑斑的刀柄,低声对趴在他肩膀上的怒哥说道:“等她点火的时候,你叫第一声。”
怒哥虽然桀骜不驯,但在关键时刻,却出奇的听话。
它用小小的脑袋蹭了蹭顾一白的脸颊,然后便屏住了呼吸,全身的羽毛都紧绷了起来,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箭。
此时,阿朵正跪在那面破碎的地镜前。
黑暗中,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定。
她并没有像罗淑英预料的那样,急于催动蛊身真血,去强行掌控地脉火种。
她缓缓地抬起右手,用袖中的短刃,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那刀刃锋利无比,轻轻一划,便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地。
但阿朵的表情,却依旧平静,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她任由鲜血滴落,顺着那些焦黑的木片、黑色的蛊卵壳,以及那三缕缠绕在刀柄上的发丝,缓缓地渗入地脉的接口。
刹那间,火塘的余烬之中,浮现出了无数细碎的光点。
那些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微弱而又闪烁不定,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那是此前所有被焚烧殆尽的“灰语”、“梦音”、“井魂”所留下的意识残响。
它们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这些微弱的光点,沉睡在这地宫深处,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这些光点,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向阿朵聚拢而来,如梦似幻地环绕在她周身,仿佛千万无名者正屏息凝神,等待着她开口。
黑暗中,执灯童子仍然伏在地上。
他稚嫩的身体瑟瑟发抖,但却紧紧地抱着怀中那盏母亲留下的陶灯,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瘴气熏得他眼睛生疼,喉咙干涩,但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柳七婆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火不怕黑,怕的是没人肯点。”
是啊,火不怕黑,怕的是没人肯点……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地镜前,颤抖着将灯芯插入地面的缝隙之中,然后用剩余的最后一点灯油,涂抹在了那把舌形铜钥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猛地将铜钥插回了地镜背后的机关之中。
“咔哒……”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是齿轮咬合的声音,是尘封已久的地镜中枢,重新被激活的声音。
墙壁上,那些被焚毁的名录残页,骤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迹,也变得清晰起来,一行行古老的铭文,浮现在众人眼前:“凡自署其名者,可掌此火;凡代签者,火必噬之。”
阿朵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不是来抢火的……我是来还账的。”
说完,她猛地将手中的短刃,刺入了自己心口一寸的地方。
“噗嗤……”
短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宫中,显得格外刺耳。
阿朵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地逼出了一滴原始真蛊的血液,落入了地镜的裂缝之中。
那滴血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它缓缓地滚动着,最终落入了地镜的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然而,就在血液滴入地镜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滴血液,竟然分裂成了成千上万颗微小的光点,如同无数颗微型的星辰,顺着地底的火脉网络,向四面八方奔流而去。
与此同时,南疆各地的焚音炉,同时震颤了起来。
那些原本紧闭的炉壁,突然裂开了一道道唇形的裂纹,从裂纹之中,吐出了一个又一个被焚烧之人的名字。
南岭的言祭坛上,那些常年不亮的黑棺无焰灯,竟然齐齐亮了起来,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清源村百姓的灶台上,火焰纷纷跃起三寸,在墙壁上,映出了亲人的面容。
整座地宫,仿佛一头沉睡了无数年的巨兽,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它的眼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顾一白见时机已到,猛然挥刀斩向空中——刀锋未触任何实体。
顾一白见时机已到,猛然挥刀斩向空中——刀锋未触任何实体,却引动地脉共振。
“嗡——”地一声,地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了一下,罗淑英那正要脱口而出的咒令,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硬生生地被截断。
她那张涂满了脂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顾一白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眼中满是不屑:“你以为你在管火?你只是个抄名字的。”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散落在地的地镜碎片,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缓缓悬浮而起,在阿朵头顶拼成一道半圆光轮。
光轮流光溢彩,神圣而不可侵犯。
紧接着,一道金色的铭文,从光轮之中浮现,照亮了整个地宫:“火已认主,不再代签。”
与此同时,在清源村的祖祠地面,常年弓着腰、仿佛永远都抬不起头的马瘸子,挺直了佝偻的脊梁。
他站在高耸入云的禁言录书架前,面对着如临大敌、全副武装的执法队,缓缓举起了自己那根残缺的断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马瘸子的眼神,坚定而决绝,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他一字一顿,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墙上刻下了一个不属于官方体系的名字——那是他的本名,一个他已经尘封了太久,几乎快要忘记的名字:马念安。
“你……”罗淑英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顾一白,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怒!”突然,一个稚嫩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响彻整个地宫。
那是怒哥的声音,它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完成了顾一白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