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网约车停在了南家铁艺大门外。
南安辰付钱下车,独自一人背着简单的背包,踏入了这个他无比厌恶却又不得不回来的地方。
夜色中的南家,主楼灯火通明,右侧那座四层娱乐馆,亮的有些晃眼。
南安辰径直走向后院那栋属于他和云姨的小楼。
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久未住人的清冷气息。
他皱了皱眉,放下背包,第一时间打开了窗户,让夜晚微凉的空气流通进来。
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床单被套,动作利落地换上。
给云舒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几秒被接通:“喂,安辰哥。”
“我回来南家了,周天下午回来。”
“啊,你怎么没叫我?我们一起回去啊。”
“路程有点远,你还要兼职,不要随便请假,等寒假再回来吧。”南安辰看着院子说着。
“那,夫人没有骂你吧,你吃饭了吗?”
“没有,吃过了。”
“好了,你早点休息,别担心我。”南安辰说话永远都是简洁明了。
“好,安辰哥,晚安。”说完,两人挂了电话。
南安辰简单洗漱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衣服,看着镜中自己冷峻却难掩倦色的脸,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小楼。
他不想一回来就被莫冷凝找茬,毕竟只需要待一天半,周日下午就能离开。
所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熬过这点时间。
走进娱乐馆,喧嚣和混杂的香水、酒气瞬间将他包裹。
二楼灯光暧昧,沙发上坐着三四个男人。
吧台后的两个服务生看到南安辰走进来,都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问好:“少爷。”
南安辰点了点头,问道:“夫人呢?”
“在三楼包间。”一个服务生答道。
“嗯,谢谢。”南安辰不再多言,目光扫过吧台上刚调好的几杯酒水,主动端起一个托盘:“我送过去。”
他不想给莫冷凝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主动做点事,或许能让她暂时忽略自己。
端着托盘,走向沙发区那几个正在谈笑风生的客人。
沙发上坐着两个穿着考究西装的中年男人,身边没有女伴,正低声交谈着。
看到南安辰过来放下酒水,其中一个眼神精明的男人笑了起来,语气轻佻:
“哟,这不是南家小少爷吗?从大学回来了?一段时间不见,长得越发帅气俊朗了。”
目光在南安辰脸上逡巡。
南安辰恍若未闻,放下酒杯,转身就要离开。
“哎,别急着走啊小少爷。”
男人开口叫住他,戏弄的说:“今天梦小姐没在,就辛苦小少爷给我们倒个酒了?”
南安辰脚步顿住,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拿起桌上的酒瓶,沉默地给两人的空杯续上。
男人轻笑一声,很满意他的“顺从”,拿起酒杯晃了晃:
“一起喝一个吧?你们现在的小年轻,酒量应该都不错吧?”
“我不喝酒。”南安辰声音冷淡。
旁边另一个有些发福的男人嗤笑一声,讽刺道:“小少爷这是不给我们李总面子?
你那哥哥姐姐,在南夫人面前,可比你会来事儿多了,怪不得南夫人更看重他们,对你喜欢不起来呢。”
李总摆摆手,装作大度,眼神却更加幽深:“算了,南家这小少爷是个有脾气的,我们还是等莫夫人亲自来陪吧。”
这话里的暗示和轻蔑,像针一样扎在南安辰的神经上。
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骨节泛白,又缓缓松开。
不能在这里惹事,为了云舒,也为了自己能顺利离开。
转过身,看着那杯酒,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我喝。”
李总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空位:“这才对嘛,来,坐下喝,陪我们聊聊天。”
南安辰眼神阴鸷地走过去,却没有坐下,而是就站在那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部。
李总似乎觉得还不够,也端起酒杯站起身,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上南安辰的肩膀,动作亲昵得令人作呕。
就在那只手碰到他肩膀的瞬间,南安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接触,眼神冰冷。
压抑着怒火说:“别碰我。”
李总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转化为恼怒。
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酒液四溅!
“南家就是这样的教养?!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他厉声呵斥,声音盖过了背景音乐,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吧台的一个服务生见势不妙,立刻转身急匆匆地跑上三楼。
南安辰看着对方暴怒的嘴脸,以及地上碎裂的酒杯,心底那股一直被压抑的暴戾和厌恶再也抑制不住。
他冷笑一声,嘲讽道:“客人?嫖客还差不多吧。”
“你小子他妈再说一句?!”李总和他同伴彻底被激怒,指着南安辰的鼻子就要发作。
急促的高跟鞋声从楼梯口传来。
莫冷凝脸色铁青地快步走下楼梯。
“南安辰!”人未到,怒吼先至。
快步走到南安辰面前,甚至没有先询问情况,抬手就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南安辰的脸上!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喧闹的音乐中依然清晰。
南安辰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指印。
他缓缓转回头,舌尖抵了抵发麻的口腔内壁,眼神死死地盯着莫冷凝,里面是翻涌的恨意和冰冷。
“给李总道歉!”莫冷凝命令道。
南安辰扯了扯嘴角:“不可能。”
“我让你道歉!南安辰,你今天是存心回来给我找事的是吧?!”
莫冷凝气得胸口起伏,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转身看向那位李总时,脸上已经堆满了谄媚的笑:
“李总,王总,真是对不住,是我管教无方,让这小子冲撞了二位。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我稍后再亲自开瓶好酒,给二位赔罪!”
李总看着南安辰那副宁折不弯的样子,又看了看莫冷凝的态度,眼中的怒意消减了些。
他摆了摆手,故作大度:“无妨,无妨。年轻人,有脾气,我喜欢。”
目光在南安辰身上流转,指了指桌上那还剩大半瓶的香槟:“道歉就不必了。把这半瓶酒喝了,刚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莫冷凝立刻看向南安辰,最后警告:“听到没有,南安辰!把酒喝了!滚!”
南安辰看着那瓶液体,又看了看莫冷凝那毫不掩饰利用和冷漠的嘴脸,心底一片冰凉。
什么也没说,转身拿起那半瓶香槟,拔掉瓶塞,仰起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冰凉的酒液混合着气泡,疯狂地涌入喉咙,充斥着胃部,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不适。
周围的目光或同情,或戏谑,或冷漠,他都视而不见。
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不然他会忍不住想杀人。
大半瓶香槟很快见了底。
南安辰将空酒瓶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也没看莫冷凝和那两个男人一眼,转身,离开了娱乐馆。
莫冷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却还得堆起笑脸继续安抚那两位“贵客”。
南安辰走出令人窒息的地方,夜晚的凉风迎面吹来,让他因酒精而有些发烫的脸颊感到一丝清醒。
没有回小楼,走到了后院花园一个僻静的角落,在冰冷的石制凉亭里坐了下来。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脸颊还在隐隐作痛,胃里翻腾得厉害,但都比不上心里的冰冷和恶心。
眼神阴鸷地看着娱乐馆,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因为上夜班的原因,所以他学会了抽烟提神。
没多久,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靠近。
是刚才在吧台的那个,之前和南安辰说过几句话的男服务生。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低声开口:
“少爷,您……没事吧?”
南安辰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沙哑:“没事。有事?”
那服务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少爷,您…知道大小姐的事吗?夫人她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您这两天注意点,别撞枪口上了。”
南安辰抽烟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什么事?”
“今天中午,大小姐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流了好多血……现在人还在市医院呢。”
服务生声音更低了:“大家都私下在传,说大小姐是…是流产了。”
南安辰拿着烟的手僵在半空,错愕地看向那服务生:“你们看见了?”
“不是不是,”服务生连忙摆手。
“是听上面打扫的人传的,具体我们也不清楚。反正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娱乐馆今天气氛都特别紧张。”
南安辰沉默了几秒,将烟蒂摁灭在石桌上:“嗯,知道了。多谢。”
“您快回屋吧,外面冷,我看您好像有点醉了。我先进去了,被人看见不好。”服务生说完,匆匆离开了。
凉亭里又只剩下南安辰一人。
冷风吹拂着他微烫的皮肤,酒精的后劲开始更猛烈地上涌,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但意识却异常清醒。
南梦……流产?
他对自己说,南家的人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个麻木堕落、甘愿被母亲当做工具的姐姐,她的遭遇,不过是这腐烂家族应有的报应。
可是,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南梦借钱给他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和那句轻飘飘的“你很像爸爸”。
还有那声生涩的“姐姐”……
烦躁地将脚边的烟头碾得粉碎,低声咒骂了一句。
不知道是在骂这该死的家族,还是在骂自己那点不该有的、被称为“同情”的情绪。
站起身,扶着凉亭的柱子站稳,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朝着后院角落的库房走去。
库房里堆放着一些杂物。
他找到了那辆落了些灰尘的自行车,拿出干净的布,仔细地将车座和把手擦拭干净。
然后,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南家别墅。
夜风更冷了,吹在他发烫的脸上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跨上自行车,朝着市医院的方向骑去。
车轮碾过寂静的柏油路道,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或许,只是因为南梦曾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递出了那二十五万。
又或许,他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她是否还活着。
就当是……还了那笔钱的人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