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簿“安然无恙”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沈清辞的心头。虽然隆昌货栈和永丰粮行被查封,几个直接行凶的地痞也被抓进了大牢,清河镇表面上一派雨过天晴的景象,但沈清辞明白,真正的毒蛇只是暂时缩回了巢穴,并未伤及根本。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能换来眼下这份表面的宁静,对普通百姓而言,已是莫大的幸事。清河镇的水源危机解除,街坊邻里们对沈家更是刮目相看,带着感激和后怕,沈记卤味铺的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红火。
“周家妹子,这次可真多亏了你们家阿辞啊!”张屠户来送肉时,嗓门洪亮,带着由衷的敬佩,“要不是阿辞丫头胆大心细,揪出那帮杀才,咱们全镇人喝啥都得提心吊胆!”
“是啊是啊!阿辞真是女中豪杰!”来买卤豆干的李婶也连连夸赞,“以后咱们买卤味,就认准你家了!”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周氏和沈厚德脸上有光,心里却也清楚,女儿是冒了性命危险的。因此,面对赞誉,周氏总是摆摆手,谦逊中带着后怕:“可别这么说!都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孩子也是运气好,碰上了贵人相助!只要大家平平安安的就好!”
铺子里,陈寡妇干活更加卖力了,眼神里也多了份踏实。经历了张婶事件,周氏对她更加信任,一些核心的准备工作也开始让她沾手。小院里的气氛,在忙碌中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温馨。
沈清辞则将更多精力放在了研究新品和梳理账目上。翰林府寿宴的成功和这次风波中的表现,让“沈记”这块招牌含金量大大提升。她琢磨着,不能只靠几样老卤味,得不断推陈出新。她尝试用春季新采的笋尖和香菇,加入少许火腿丁,做了一款“山珍卤味煲”,味道清鲜,很适合逐渐转暖的天气,推出后颇受好评。
这天下午,铺子里没什么客人,周氏和陈寡妇在后院晾晒药材,沈厚德在修补农具,沈清辞则坐在柜台后,核对这几日的账目。小沈安趴在旁边的凳子上,有模有样地用炭笔在旧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数字,嘴里还念念有词:“豆干……三文……肉肉……十文……”
沈清辞看着弟弟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笑着摸摸他的头:“我们安安都会记账啦?”
沈安抬起头,小脸得意:“嗯!帮姐姐记!以后赚钱给姐姐花!”
童言稚语逗得大家都笑了,院子里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阿福再次悄然而至,这次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沈姑娘。”阿福拱手一礼,目光扫过院内,见无外人,才低声道,“少爷让带个话。钱主簿那边,虽暂时无恙,但经此一事,已受上官申饬,权势大不如前,短期内应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算是个好消息,沈清辞心中一松。
但阿福话锋一转:“不过,少爷让提醒姑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方虽蛰伏,但其党羽未必甘心,或许会从其他方面寻衅。近日若有陌生商户提出大额合作或异常优惠,需格外警惕。另外……”
阿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少爷还查到,之前那个‘清河商会’,与钱主簿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虽已解散,但保不齐会换个名目再起。姑娘还需留意镇上的商事动向。”
沈清辞心中一凛,连忙点头:“清辞记下了,多谢阿福哥,也请代我们谢过陆公子。”
阿福点点头,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买了些卤味便告辞了。
阿福的提醒像一丝冷风,吹散了沈清辞心头的些许暖意。她知道,陆景珩的担忧不无道理。对手损失了爪牙和据点,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会更加隐蔽。
果然,几天后,新的“试探”就来了。
这天,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自称是邻县“百味斋”掌柜的中年人来到铺子,对沈记卤味大加赞赏,并提出想大量采购,长期合作,价格给得十分优厚,甚至愿意预付定金。
若是以前,周氏和沈厚德定然喜出望外。但此刻,周氏只是笑着敷衍:“掌柜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小店本小利薄,产能有限,怕是供应不上贵斋所需。”
那掌柜再三劝说,见周氏态度坚决,才悻悻离去。
人走后,周氏拍着胸口对女儿说:“阿辞,还真让你和陆公子说准了!这人看着客气,可那眼神总滴溜溜乱转,不像实在生意人!”
沈清辞点点头:“娘做得对。咱们现在不求快,只求稳。来历不明的大单,宁可不要。”
又过了几日,镇上果然开始流传要成立“清河镇工商业行会”的消息,说是为了规范市场,互助发展。倡议人之一是镇上一家新开张的、门面颇大的绸缎庄老板。里正王大人似乎也持支持态度。
沈厚德有些担心地问女儿:“阿辞,这行会……咱们加入不?”
沈清辞沉吟片刻,道:“爹,不急。看看章程再说。若是真为了大家好,加入也无妨。若是换汤不换药,咱们就敬而远之。咱们合法经营,不怕他们。”
这些暗流涌动,并没有打乱沈家的步调。沈清辞牢记“守正出奇”的道理,将主要精力放在提升自家产品和服务上。她发现,经过这次风波,不少老人和妇孺对药膳的兴趣增加了,便特意请教了李老先生,推出了几款适合春夏季节、价格更亲民的“简易药膳汤包”,如“清心莲子汤”、“健脾茯苓饮”等,用料简单,做法方便,很受欢迎。
这天,一位面生的老儒生模样的客人来买卤味,尝过之后频频点头,与沈清辞闲聊了几句,对她小小年纪便知药食同源颇为赞赏。临走时,老儒生道:“小姑娘手艺不俗,心思也正。老夫在镇东‘青松书院’掌厨,书院中学子读书辛苦,需些可口实惠的餐食。若姑娘得空,可备些样品送至书院一试,若合口味,或可长期订取学子们的晚点。”
青松书院!那是清河镇最有名的学馆!若能接下书院的订单,不仅是笔稳定的收入,更是极大的声誉!
周氏和沈厚德得知后,喜出望外,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
沈清辞也很心动,但她谨慎地问道:“爹,娘,你们可认得这位老先生?确实是书院的人吗?”
沈厚德挠挠头:“面生得很,不过看谈吐,像是个读书人。”
周氏也道:“书院离咱们这有点远,平时没啥往来。不过书院的名声是极好的。”
稳妥起见,沈清辞没有立刻送货上门。她先向几位相熟的老主顾打听,确认了青松书院确实有位新来的、负责膳食的老先生,姓文,为人方正。她又特意绕道去书院附近看了看,环境清幽,确是读书之地。这才放下心,精心准备了几样卤味和新做的茯苓糕,第二天下午由沈厚德陪着,亲自送到了书院。
文老先生尝过之后,十分满意,当即定下每日供应一定数量的卤味和糕点作为学子晚点,银钱月结。流程清晰,条件公道。
拿到书院沉甸甸的定金,周氏笑得合不拢嘴:“他爹!书院!咱们的卤味都卖到书院去了!祖宗脸上都有光啊!”
沈厚德也憨憨地笑:“这下安安将来上学,也有面子了!”
沈清辞看着父母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这一步,走得踏实而稳健。然而,当她傍晚清点货物时,却发现了一件细微的怪事——今天给书院送货回来后,装茯苓糕的食盒底层,似乎沾上了一点不属于糕点的、极细微的……红色泥土?书院路径干净,这泥土是哪儿来的?
她用手指捻起一点,仔细看了看,心中掠过一丝疑惑。这泥土的颜色……似乎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