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家小院激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味道已寻到源头”、“近日便有分晓”,这些话让周氏和沈厚德在提心吊胆之余,又燃起了强烈的希望。两人夜里睡不踏实,白天也总忍不住朝巷尾张望,既盼着好消息,又怕听到坏动静。
沈清辞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她比父母想得更深。陆景珩既然已经行动,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对手狡诈凶残,狗急跳墙之下,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谁也难以预料。她反复叮嘱家人,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现得一切如常,绝不能露出半点异样。
铺子的生意依旧照做,书院的订单也按时送达,只是沈厚德送货时,周氏总要送到巷口,千叮万嘱,眼神里的担忧藏也藏不住。沈清辞则更加留意街面上的风吹草动,她发现,最近在铺子附近晃悠的陌生面孔似乎少了些,连对面街角那个爱打听的货郎,也有两日没见踪影了。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觉得更加不安。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铺子里没什么客人。周氏在院里浆洗被单,沈厚德在修补一把旧椅子,沈清辞则坐在柜台后,一边教小沈安认字,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巷子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几乎微不可闻的嘈杂声,像是重物落地,又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呵斥,很快又归于寂静。若不是沈清辞一直凝神留意,几乎要错过这细微的动静。
她的心猛地一紧,手中的笔顿住了。
“姐,这个字念啥?”小沈安仰着头问。
“啊?哦……念‘安’,平安的安。”沈清辞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巷尾。是陆公子的人动手了吗?还是……对方在清理痕迹?
她坐立不安,借口去后院打水,悄悄走到靠近巷尾的院墙边,侧耳细听。除了偶尔的犬吠和邻家孩子的嬉闹,再无异常。那种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人心慌。
直到傍晚打烊,关上院门,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晚饭时,气氛依旧有些沉闷。周氏忍不住小声嘀咕:“他爹,你听见下晌那阵动静没?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厚德扒拉着饭,闷声道:“听见了点儿,没听真。兴许是谁家搬东西吧。”
连小沈安都眨巴着大眼睛说:“娘,我好像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又没了。”
正当一家人惴惴不安时,院门被有节奏地轻轻叩响了。三长两短,是阿福!
周氏几乎是跳起来去开门。阿福闪身进来,反手关好门,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阿福哥!是不是有消息了?”周氏急切地压低声音问。
沈厚德和沈清辞也立刻围了上来。
阿福点点头,压低嗓音,语速很快:“少爷让我来告诉姑娘和老板、大嫂,事情有重大进展!今日午后,我们的人潜入张家废院,果然发现了蹊跷!”
“啥蹊跷?”沈厚德急问。
“那废院的灶房底下,藏着一个隐秘的地道入口!”阿福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地道通向镇外,出口在镇子西南边那片乱葬岗附近的林子里!”
“地道?!”周氏吓得捂住了嘴,“天爷!他们……他们挖地道运东西?”
沈清辞也是心头巨震!难怪神不知鬼不觉!竟然是通过地道!
“不止如此,”阿福继续道,“我们在地道里发现了运输矿渣留下的痕迹,还有散落的工具。更重要的是,在地道中段一个隐蔽的岔路口,我们发现了……新的红泥脚印和车辙印,指向另一个方向,似乎……通往镇内!”
“通往镇内?”沈清辞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不是运出去,而是……运进来?或者……在镇内有别的据点?”
“少爷也是这个判断。”阿福赞许地看了沈清辞一眼,“对方极其狡猾,可能有多处巢穴。我们的人正在顺着新线索追查,但为避免打草惊蛇,动作必须隐秘,需要时间。”
这消息如同惊雷!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偷运出境,没想到竟牵扯出镇内可能存在的窝点!这背后的网络,恐怕比想象的更庞大、更复杂!
“那……那帮杀才抓到了吗?”周氏最关心这个。
阿福摇摇头,神色凝重:“我们赶到时,地道内已空无一人,只有痕迹。对方非常警觉,可能在我们发现之前就已经转移或得到了风声。少爷怀疑……对方在衙门或镇上,仍有眼线。”
眼线!这个词让沈家三人后背发凉。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不过,少爷已经加派人手,暗中封锁了地道出口和可能的相关区域。”阿福话锋一转,给了一丝安慰,“同时,也在加紧排查内部。少爷让姑娘一家放心,最迟明后两日,必有结果。在此期间,务必紧闭门户,夜间尤其警惕。”
送走阿福,小院里的气氛更加凝重。地道的发现证实了对方的猖狂和狡猾,而“眼线”的存在,则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爹……咱这镇上……还有坏人藏着呢?”周氏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搂紧了小沈安。
沈厚德眉头拧成了疙瘩,猛地一拍大腿:“管他藏哪儿!等陆公子揪出来,一个个都跑不了!”
沈清辞心中却是忧虑重重。眼线不除,陆景珩的行动就可能处处受制。对方现在成了惊弓之鸟,会不会铤而走险,对知情者——尤其是他们沈家——下毒手?
这一夜,沈家无人安眠。沈厚德将砍柴刀磨了又磨,放在枕边。周氏和沈清辞则和衣而卧,耳朵捕捉着院外的每一点声响。连小沈安似乎都感受到了紧张气氛,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偶尔呓语。
第二天,镇上表面依旧平静。但沈清辞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来铺子买卤味的客人,闲聊时似乎都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谨慎,不再像往常那样高声谈笑。连街角的更夫,敲梆子的间隔都似乎比平时长了些。
晌午过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铺子——是青松书院的文老先生。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脸色憔悴,眼窝深陷,全然没了往日的儒雅从容。
“文老先生?”周氏见到他,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警惕。
文老先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了拱手:“沈老板,沈姑娘,冒昧打扰。老夫……老夫是来向贵铺致歉的。”他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愧疚。
致歉?沈清辞心中一动,示意父母稍安勿躁,将文老先生请到院内僻静处。
“老先生何出此言?”沈清辞平静地问。
文老先生长叹一声,老泪纵横:“老夫……老夫愧对书院,愧对东家,更愧对沈姑娘啊!那日后厨之事,老夫虽非主谋,却……却因一时糊涂,受人所胁,行差踏错,险些酿成大祸!”他捶胸顿足,痛悔不已。
受人所胁?沈清辞和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文老先生果然是被迫的!
“老先生不必过于自责,还请明言。”沈清辞放缓语气。
文老先生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哽咽道:“是那‘墨香斋’的东家!他……他握有老夫早年不慎落下的一纸不光彩的借据,以此要挟,让老夫在书院行个方便……起初只是些小事,后来……后来便牵扯到后山……老夫虽觉不妥,但……但已是骑虎难下啊!”
墨香斋!果然是他们!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如今……”
“如今……老夫已是幡然醒悟!”文老先生激动道,“昨日听闻……听闻镇上有些动静,老夫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再不能一错再错了!老夫已向山长坦白一切,辞去书院职务,不日便将离镇归乡。今日特来,向沈姑娘赔罪,也……也望姑娘能转告……转告相关之人,老夫愿……愿出面作证!”
文老先生的突然倒戈和愿意作证,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这为陆景珩提供了关键的人证!
沈清辞心中激动,但依旧保持谨慎:“老先生迷途知返,善莫大焉。您的话,清辞会设法转达。还望老先生近日多加小心。”
文老先生连连点头,又再三道歉后,才佝偻着背影,匆匆离去。
送走文老先生,周氏又惊又喜:“阿辞!文老先生肯作证!这下能扳倒他们了吧?”
沈厚德也激动道:“对!人赃俱获!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沈清辞却蹙着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文老先生的倒戈太突然了,是真心悔过,还是……对方新的计谋?故意抛出文老先生,转移视线,或者……设下新的陷阱?
她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但网中的猎物,究竟是谁,却越发扑朔迷离。决战的时刻似乎越来越近,但最终的胜负,依然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