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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被凤姐儿这一番夹枪带棒、却又句句在理的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虽觉难堪,但听着贾环之前那番掏心窝子的话,如今又真切地知道是探春豁出脸面替贾环求来了这条明路,她心里那点糊涂的执念似乎被戳破了。

她并非完全不懂道理,只是多年来因庶出身份和自身见识短浅,总憋着一股邪火,想替儿子争,却总用错方法,干了不少糊涂事。此刻,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贾环抹了把眼睛,又红着眼,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二嫂子!往后我贾环若真有了出息,定要好好孝敬我姐姐!必忘不了姐姐的大恩大德!”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凤姐儿见他如此,倒不好再过分数落了,只是最后提醒道:“你能明白这些就好。跟着你珩哥哥,万事要尽心尽力!你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那你是没见过他发火!若发起火来,那可是真要打人的!外头人送他个绰号,叫‘玉面阎罗王’!听说在扬州办差那一回,光是人头就砍了上万!你若调皮捣蛋,犯了规矩,他可是真会打你板子的!到时候,可不许哭哭啼啼跑回来告状!他有心抬举你,才会管你严些!若是连问都懒得问你一句,那才是心里压根没打算管你死活呢!”

赵姨娘一听这话,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生怕儿子不懂事惹祸,忙上前一把扯住贾环的胳膊,虎着脸,极其严厉地嘱咐道:“听见你二嫂子的话没?你珩哥哥待你,可比前头那个‘正经’哥哥还亲!如今既然知道念着你姐姐的好,就千万别给她丢了脸!若不知道争气,不好好跟着你珩哥哥尽心学本事办差,莫说他打你,就是……就是把你打死了!我也不怨他半句!回来我就一根绳子吊死了,给你姐姐赔不是,换她的颜面!” 她这话说得又狠又绝,却也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期望。

贾环被母亲扯得生疼,又听她说得如此惨烈,心里又急又躁,不服气地甩开她的手,怼了一句:“我何尝不知道这些?还用得着你来教?我心里都明白着呢!府里有太太压着,上头又有宝玉挡着,这家里哪里还有我出头的日子?等过些年,你……你伸腿去了,谁还能记得起府里有我这么个没用的庶子?左右不过等着死罢了!如今我姐姐拼了命给我求了条活路,我自然要豁出命去争气!就算不为了给姐姐争脸,也得为我自己挣条活路不是?”

他喘了口气,盯着赵姨娘,语气带着恳求,“倒是你!往后少去闹我姐姐!你少让她伤心一回!儿子就给你磕头作揖了!”

凤姐儿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吃惊。她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着有些畏缩、被赵姨娘教得有些歪的贾环,心里头竟是个如此清醒明白的!把府里的形势,自己的处境,姐姐的付出,看得透透的!当下也不再多言,只道:

“你能明白这些就好!那嫂子我就放心了。东西送到了,话也说透了,我就先去了。往后府里短了什么正经用度,只管来寻我说。只一件,得是正经理由,别什么鸡毛蒜皮、擦脸吃嘴的小事都来闹腾,若那样,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大耳刮子抽你!” 说完,凤姐儿带着平儿,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凤姐儿走了,赵姨娘瞧着儿子贾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自己坐在炕沿上,呆呆地想了半天。她忽然起身,走到自己那口旧箱子前,翻腾了好一阵,终于从最底下,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块珍藏已久、颜色娇艳的粉色上等丝绸料子。

她把这块粉绸连同凤姐儿送来的那匹鸦青锦缎放在一起,又咬咬牙,从自己那点可怜的体己钱里,抠出来五两银子。她想了想,特意去寻了宝玉房里的丫头彩霞。彩霞素来与贾环相好,人也和气。赵姨娘陪着笑,央求彩霞道:“好姑娘,烦你托个可靠的人,把这两块料子,连同这银子,送到咱们常去的那家铺子里。跟掌柜的说,这块粉的,给三姑娘做一身时新的裙子。这块青的,给环儿做一身见客的袍子。银子是工钱,务必做得精细些!” 她这是真心实意想补偿探春,也为儿子做身像样的官服。

这里正忙着交代彩霞,就听院门外有小厮高声唤道:“环三爷可在屋里?老爷唤您即刻去书房问话!”

赵姨娘一听“老爷唤”,唬得又是一愣,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忙不迭地拦住正要出门的贾环,紧张兮兮地仔细嘱咐:“我的儿!千万要顺着你老子说话!莫要害怕!记着,如今你可是有你珩哥哥和你三姐姐撑腰的人了!老爷定是……定是知道了那差事,要嘱咐你几句好话……” 她絮絮叨叨,生怕儿子说错话。

贾环此刻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又有一丝面对严父的紧张,哪里还听得进母亲这些无用的絮叨?他不耐烦地绕开赵姨娘,丢下一句:“知道了!” 便快步朝贾政的书房走去。

果然,贾政唤他去,正是为了李珩安排的差事,特意叫来要提点嘱咐几句。贾政端坐书案后,神色比往日温和了许多,仔细嘱咐贾环要如何尽心尽力跟着侯爷办差,如何谨守衙门里的规矩,如何恭敬对待上司同僚,如何小心待人接物。

末了,贾政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平日甚少关注、如今却似乎有了一丝希望的庶子,沉吟片刻,竟亲手解下了腰间佩戴多年的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在贾环惊愕的目光中,贾政亲手将这块玉佩,系到了贾环的腰间,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举动,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期许,有倚重,或许也有一丝迟来的父爱补偿。贾环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惊得手足无措,差点就要跪下去磕头谢恩。

“好生跟着侯爷办差,尽心听他的差遣,莫要想着偷奸耍滑,更不许仗着家里的交情多嘴多舌,若是不好生用心,让侯爷恼了你,回来定要拿棍子打你个半死。”贾政又板着脸教训了几句。

“是,儿子记下了,老爷放心,儿子虽愚钝些,却也知道好歹,我三姐姐也不容易,替我求了这门差使,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儿子若还不知道替我姐姐争口气,那可就算不得人了。”贾环这还是头一回,敢在父亲面前说这么多,说这么通透的话。

贾政见他说的言辞恳切,一脸悲泣,自己也红了眼眶,这些年终究是亏欠儿女太多。他摇了摇手道:“如今你……你也大了,心里能念着三丫头不易,也算是懂事了,尽管安心办差,家里……断然不会委屈了探春。

“是,多谢老爷!儿子告退!”贾环作了揖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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