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晚宴那夜后,叶鸾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
古诚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失控的、危险的期待。
她无法忍受这种失衡的感觉,她需要重新确认掌控权。
需要证明古诚依旧是完全属于她的、没有自我意识的“物”。
她开始变本加厉地“使用”他,命令变得愈发苛刻。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宣泄般的恶意。
“跪下!”在她用餐时,她会突然命令。
古诚便会立刻放下手中所有事务,在她餐桌旁的地毯上跪下。
垂首静候,直到她用餐结束,哪怕这个过程长达一小时。
“把书房所有的书,按照出版年份重新排列,今晚完成。”
她下达一个近乎无理的指令。
古诚没有任何疑问,通宵达旦,在第二天清晨,将数千册书籍整理得井井有条。
而他自己的眼下,甚至没有一丝青黑。
她甚至故意在他为她斟茶时,突然抬手打翻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古诚的第一反应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立刻跪下:
“抱歉,主人,是我动作不够稳妥!”
然后迅速而无声地清理狼藉,处理完一切后,才用备用的医药箱,极其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己手背上的红痕。
整个过程面无表情,仿佛那烫伤不在自己身上。
叶鸾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的顺从,他的隐忍,他的毫无怨言,像一堵越来越厚的墙,将她所有的试探和攻击都无声地吸纳。
反而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对着虚空挥拳的疯子。
她非但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掌控感,反而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所攫获。
她究竟在做什么?她问自己。
用伤害一个绝对忠诚于她的人,来验证这份忠诚的坚固?这本身就是一种懦弱和病态。
这种认知让她更加烦躁。
她开始回避与古诚独处,将自己更多地关在书房或者卧室。
用繁重的工作和阅读来填充所有时间,试图将那个沉默的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反弹得便越是猛烈。
这天深夜,叶鸾祎在书房处理一份极其棘手的文件,是关于海外一项重要投资遭遇当地政策突变的危机处理。
情况复杂,牵涉多方利益,连她的核心智囊团也意见分歧,难以在凌晨前给出完美的解决方案。
压力像巨石般压在心头,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情绪也濒临失控的边缘。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前台保安,语气紧张地汇报,说监测到别墅外围安保系统有极其细微的异常波动。
疑似有人试图用高技术手段进行渗透侦察。
目前尚未锁定具体目标和意图,但安全等级已自动提升。
若是平时,这种尚未形成实质威胁的警报,叶鸾祎只会冷静地吩咐加强警戒,不会太过在意。
但此刻,在巨大的工作压力和连日来积攒的烦躁情绪作用下,这个消息如同点燃引线的火花。
她猛地将手中的文件摔在桌上,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一种混合着愤怒、焦虑和被冒犯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需要发泄,需要一个出口。
她冲出书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来到玄关。
古诚如同往常一样,如同早已与这栋别墅融为一体的守护灵,安静地跪在玄关的阴影里。
似乎在随时等待她可能发出的任何指令。
叶鸾祎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低垂的头颅,顺从的脖颈,以及那圈冰冷的项圈。
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刺激她神经的符号。
“外面有老鼠在探头探脑!”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带着明显的迁怒。
“而你!你就只会跪在这里吗?”
古诚抬起头,看向她。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
似乎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担忧?
或者说是对她失控状态的困惑?
“主人,安保系统已启动最高级别响应,外围巡逻已加倍。
是否需要我联系安保主管,获取更详细的……”他试图用理性的汇报来安抚她。
“闭嘴!”叶鸾祎粗暴地打断他,她不需要理性,她需要的是……是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看着他那张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维持着平静的脸。
一股强烈的、想要打破这种平静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突然俯下身,伸手不是去抓项圈。
而是用力抓住了他西装的前襟,力道之大,几乎将跪着的他提起来几分。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一个面容扭曲、眼神狂乱的陌生女人。
“古诚!”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绝望的质问。
“你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她摇晃着他,仿佛想将他那副平静的躯壳摇碎,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感觉吗?
看着我这样,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古诚被她抓着衣襟,身体因为她的力道而微微晃动。
但他的眼神,在最初的细微波动后,迅速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抓着。
目光沉静地迎视着她狂乱的双眼,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他的沉默,他的承受,像一盆冰水,终于浇熄了叶鸾祎心头那场无名之火。
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他被自己抓得褶皱的衣襟,和他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羞愧感席卷了她。
她做了什么?
她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在一个绝对忠诚于她的人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无能和焦虑。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滚出去!”
古诚沉默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襟。
然后,依旧保持着跪姿,深深地低下头。
“是,主人!”
他站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玄关,消失在通往他房间的走廊黑暗中。
叶鸾祎独自站在空旷的玄关里,月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她孤独而狼狈的影子。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刚才失控的余温。
以及他那片死寂的、包容了她所有不堪的沉默。
裂痕,并非出现在他身上。
而是出现在她自以为坚固无比的内心堡垒之上。
而试探的结果,只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