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周雨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手指紧紧攥着铅笔。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在作业本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在本子边缘画着小小的数字,从1到100,一遍又一遍。
周雨,请回答这个问题。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猛地抬头,发现全班同学都在看着她。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圆周率的前几位数字,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每当紧张时,数字能让她感到安全。
答案是7。她轻声说,眼睛盯着桌面上自己划出的痕迹。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讲课。周雨悄悄松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回窗外的操场。那里有一群孩子在玩耍,笑声隔着玻璃传来,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放学铃声响起时,周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她故意把每本书都摆得整整齐齐,铅笔盒里的文具按照长短顺序排列。这些小小的仪式能让她晚几分钟回家。
周雨,要一起走吗?同桌小雨问道,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她摇摇头,指了指值日生的牌子。这是个谎言,今天不是她值日,但她需要独处的时间。
教室终于空无一人。周雨走到窗前,看着同学们陆续被家长接走。小雨扑进妈妈怀里,两个人笑着往校门口走去。周雨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着圈,想起昨天父母争吵时摔碎的那个茶杯。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周雨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一个穿着干净校服的男孩。他是新来的转学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平时很少说话。
我......我在值日。周雨慌乱地拿起抹布,假装在擦黑板。
男孩走进教室,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今天不是该第二组值日吗?
周雨的手僵在半空。这个新同学比她想象中更细心。
我叫林默。男孩走到窗边,和她并肩站着,你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周雨精心维持的平静。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默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魔方,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魔方块转动的咔嗒声在空荡的教室里回响,奇异地让人安心。
你要试试吗?他把拼好一面的魔方递过来。
周雨犹豫着接过,手指触到冰凉的塑料。她试着转动了几下,颜色立刻被打乱了。
没关系。林默说,错了可以重来。
这句话让周雨的鼻子突然一酸。在家里,从来没有错了可以重来这种事。打碎的茶杯永远会有裂痕,说错的话永远会被记住。
她低头继续转魔方,这次更加小心翼翼。当两个面的颜色对齐时,一股微小的成就感在心底漾开。
你看。她把魔方举到阳光下,这一面快好了。
林默点点头,眼睛微微弯起。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夸张地夸奖,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种平静的认可,对周雨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在家里,母亲要么过分热情地表扬她的成绩,要么因为小事严厉批评。从来没有这样平淡而真实的时刻。
你喜欢数字吗?林默突然问。
周雨愣了一下,轻轻点头。她没告诉林默,自己喜欢数字是因为它们永远不会欺骗人,永远不会突然发脾气。1+1永远等于2,就像圆周率永远从3.14开始。
林默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数学谜题书,书页边缘卷起,显然被翻过很多次。
这道题很有意思。他指着一道数独题,看起来很难,但其实有规律。
周雨凑过去看,发现他已经在格子里填了不少数字。每个数字都写得工整清晰,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两个人趴在课桌上,头几乎靠在一起。周雨闻到他身上有阳光和肥皂的味道,和父亲身上的烟味完全不同。当她的铅笔不小心碰到林默的手时,他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夸张地躲开,只是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
这里应该填6。周雨指着其中一个格子。
林默仔细看了看,点头同意。他在格子里填上数字,动作不紧不慢。
这一刻,教室变得格外安静。远处操场上的喧闹声、马路上的车流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周雨第一次感到,原来安静不一定是可怕的,也可以是这样平和的。
当时钟指向五点半时,周雨突然想起父母要求她五点前到家。恐慌像冷水一样浇下来,她匆忙收拾书包,手指都在发抖。
要走了吗?林默抬头看她。
她点点头,不敢说自己害怕回家面对的可能又是一场争吵。
林默合上谜题书,把它塞进周雨的书包。借你看。
周雨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其实很想继续解那道数独题,很想再体验一会儿这种平静的感觉。
校门口,周雨看见父亲的车已经等在那里。车窗摇下,父亲面无表情地朝她招手。
明天见。林默说,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她握紧书包带子,里面那本谜题书的棱角硌着她的手指,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慰。
坐在车上,父亲一言不发。周雨偷偷观察他的侧脸,试图从紧绷的嘴角判断今天家里的气氛。这是她练就的本领,通过微小的表情预测风暴的来临。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父亲突然问,声音干巴巴的。
很好。周雨回答,手指在书包上画着圆周率。3....数字像咒语一样在脑海中回响。
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周雨敏锐地注意到操作台上的刀具摆放得异常整齐——这是母亲心情不好的征兆。她悄悄把林默借给她的书藏到床底下,像藏起一个秘密的宝藏。
晚餐时,父母几乎不说话。刀叉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周雨低头数着米饭的粒数,这是她新发明的游戏,能帮助她忽略餐桌上的低气压。
我吃饱了。她轻声说,在父母点头后迅速逃回房间。
锁上门,周雨掏出那本谜题书。台灯下,林默工整的字迹显得格外清晰。她继续解那道数独题,数字一个个填进去,世界渐渐变得简单有序。
窗外,邻居家传来电视的声音和笑声。周雨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想象着别人家的晚餐时间是什么样子。这时,她看见对面楼里一个男孩也在书桌前写作业——是林默。
他坐在灯下,侧脸专注而平静。周雨看了很久,直到林默突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慌忙躲到窗帘后面,心跳加速。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探头,发现林默已经继续写作业了。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种奇特的连接,仿佛两个人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那天晚上,周雨梦见自己和林默一起解一道永远解不完的数学题。梦里的教室没有门窗,但一点也不可怕,因为数字在墙上发光,像星星一样。
早晨醒来时,她第一次没有害怕去学校。书包里那本谜题书沉甸甸的,像一颗定心丸。
七岁的周雨还不知道,这个平静的下午会像一枚书签,夹在她记忆的深处。在往后无数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她都会想起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斑驳,想起魔方转动的咔嗒声,想起一个男孩说错了可以重来。
而现在,她只是小心地抚平谜题书的卷角,把铅笔削得尖尖的,准备迎接新的一天。